泰晤士河的晨雾刚散,伦敦桥边的羊毛市场就热闹起来。成捆的羊毛堆得像小山,散发着羊膻混着干草的气息,衣袍沾着绒毛的商人正用羊毛梗在地上比划价钱,手指间的银便士叮当作响。突然,一阵“咯噔咯噔”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三辆盖着帆布的马车碾过石板路,车辙里卷起的绒毛像团流动的白云。
“是云朝人的车!”有人喊了一声,市场里的喧嚣顿时低了半截。商人、脚夫、记账员都直起脖子,看着马车停在市场最东侧的空地上——那里刚立起块木牌,用中英两种文字写着“云朝羊毛中转站”,旁边还插着面蓝底金锚的同盟旗,在风里猎猎作响。
郑伟从第一辆马车上跳下来,靴底沾着的河泥在石板上印出浅痕。他身后跟着两个云朝商人,手里捧着账本,正和赶车的英国车夫核对数目:“约克郡的羊毛三百担,兰开夏郡的两百担,都要按合同上的品级分堆。”
这是云朝在伦敦的第三个羊毛中转站。自从用火炮换羊毛的交易传开,英国的羊毛商们就像闻到蜜的蜂,天天往云朝商站跑——云朝给的价钱比佛兰德斯的纺织商高两成,还不挑拣,连带着周边牧场的羊都贵了不少,牧羊人见了穿蓝布短打的云朝人,老远就笑着打招呼。
“郑大人,您可算来了!”一个胖得像羊毛捆的英国商人挤过来,他是伦敦最大的羊毛商威廉,手里的手杖头包着银皮,却沾着不少羊毛絮,“刚到的威尔士细毛,纤维长到能纺成丝线,您给掌掌眼?”
郑伟跟着他走到一堆羊毛前,伸手抓了一把。那羊毛白得像初雪,捏在手里软乎乎的,松开后竟能慢慢舒展开,根根分明。“确实是好货,”他点头,“比上次的粗毛贵三成,我们要了。”
威廉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他做了三十年羊毛生意,从没见过这么爽快的买家——云朝人不仅出价高,还管运输,从牧场到码头的马车都由他们雇,甚至连装羊毛的麻袋都用新的,说是“怕旧麻袋的霉味染了好羊毛”。
中转站的仓库很快堆满了。云朝工匠们正忙着给羊毛分类:最细的威尔士羊毛用来织上等呢绒,约克郡的中粗毛织普通衣料,最粗的用来做毡子。分类好的羊毛被塞进麻袋,缝口处用红漆打上云朝的印记,等着装船运往泉州。
“这些羊毛回去织成呢绒,再运回来能赚多少?”威廉凑到云朝商人老李身边,好奇地问。他知道云朝的呢绒在欧洲卖得火,里斯本的贵族甚至愿意用丝绸换,但具体赚多少,心里没数。
老李嘿嘿一笑,伸出三根手指:“不多,来回一趟,三成利。”
威廉倒吸一口凉气。三成利?佛兰德斯的纺织商最多赚一成!他看着云朝人把羊毛装上蒸汽船,船身稳得连麻袋都不会晃,突然明白过来——云朝人用蒸汽船运货,比帆船快一半,运费省三成;织呢绒用的是改良织机,效率比欧洲的脚踏织机高两倍;再加上同盟国的关税减半,这差价自然就出来了。
“你们不仅会造船,还会做生意!”威廉拍着大腿,语气里满是佩服,“我们织呢绒要三个月,你们两个月就能织好,还能印上花纹,连法国的贵族都抢着要。”
郑伟正在仓库旁的空地上看新到的织机。这是英国工匠按云朝图纸改良的,多了两个踏板,能织出带格子的花纹。几个英国织工正跟着云朝师傅学习,手指在踏板上翻飞,织出的呢绒既有英国羊毛的厚实,又有东方的对称花纹,看得威廉直咂嘴:“这手艺,怕是能卖上丝绸价!”
羊毛中转站的生意越做越大。从苏格兰来的牧羊人赶着羊群,直接把羊赶到中转站旁的屠宰场,剪了毛就卖;伦敦的裁缝们则天天守在门口,等着买云朝运来的呢绒边角料,说“哪怕是边角料,织出来的马甲都比别家的挺括”。
有次,佛兰德斯的纺织商派人来捣乱,说云朝人哄抬羊毛价,想把他们挤出市场。威廉却第一个站出来反驳:“云朝人给的价公道,还教我们改良牧场,现在我们的羊毛比以前细三成,这是好事!”其他商人也跟着附和,把捣乱的人轰了出去。
郑伟听说后,特意请威廉来中转站喝茶。青花瓷杯里泡着龙井,清香混着羊毛的气息,竟有种奇异的和谐。“其实我们赚的不是差价,是效率,”郑伟指着窗外忙碌的码头,“蒸汽船快,织机快,商路顺,自然能多赚些。以后我们可以合作,你们养更好的羊,我们织更好的呢绒,一起赚欧洲的钱。”
威廉举着茶杯,眼睛亮得像羊毛堆里的银便士:“好!我这就联合牧场主,按你们说的法子改良品种,保证明年的羊毛更细、更长!”
秋末的一天,第一船云朝织的英国羊毛呢绒运抵伦敦。码头边挤满了人,当工人们掀开货舱的帆布,露出那些红的、蓝的、带着格子花纹的呢绒时,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威廉伸手摸了摸,呢绒厚实得能挡寒风,却又软得能塞进袖袋,比他见过的任何呢绒都好。
“这哪是呢绒,是能穿的云彩!”一个老裁缝激动地说,当场就订了十匹,说要给国王做冬衣。
郑伟站在码头上,看着呢绒被装上马车运往各地,心里清楚,这羊毛的旅程还没结束——从英国的牧场到云朝的织坊,再回到欧洲的市集,这一来一回,织进去的不只是羊毛,还有不同国家的手艺、商路的顺畅,以及人心的相通。
威廉非要请郑伟去酒馆喝麦芽酒。酒馆里,穿粗布衫的织工、戴高帽的商人、扛着羊毛的脚夫挤在一起,都在说云朝的呢绒有多好。有人唱起新编的歌谣:“泰晤士河水流呀流,羊毛堆成楼;云朝船儿走呀走,呢绒卖欧洲……”
郑伟听着歌谣,喝着微苦的麦芽酒,觉得这味道里,竟有几分羊毛的暖、织机的响,还有码头石板路上,不同脚步声交织的热闹。他知道,伦敦的羊毛市场,从此会多一道东方的印记——那是红漆打的云朝印记,也是不同文明在生意里,磨出的最温润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