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的清晨，寒意未消。
京城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青石板路上凝结着细密的露水。
巷弄深处，两个值守的衙役终究抵不住困意，蜷缩在墙根下睡着了。
就在这片朦胧的晨光中，院门一声被轻轻推开。
张燕子挎着一个半旧的竹篮，小心翼翼地探出身来。
她特意选了这个时辰，就是为了避开旁人耳目。
半张脸上的伤疤被一条素色丝巾仔细遮掩。
这是那位救命恩人赠予的，说是能遮住她不愿示人的伤痕。
此刻，这条丝巾成了她最好的伪装，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异常明亮的眼睛。
她伸头看了眼熟睡的衙役，轻轻带上院门，快步融入晨雾之中。
竹篮里看似只装了几件旧衣物，底下却藏着一把磨得锋利的剪刀。
这是她辗转一夜后做的决定。
若真能找到女儿，拼了命也要带她离开。
若是陷阱，她也要让设计之人付出代价。
循着信上的地址，张燕子来到京城内的一家粮铺。
铺子刚刚卸下门板，一个年轻的伙计正拿着扫帚清扫门槛，见有客人上门，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
这位娘子是来买粮食么？
伙计打量着这个用丝巾蒙面的女人，只见她一双眼睛在铺子里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张燕子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应道：哦，是，我要买粮。
她的声音透过丝巾显得有些沉闷，目光却仍不由自主地往铺子深处瞟去。
铺子里堆满了一袋袋粮食，空气中弥漫着谷物特有的香气。
靠墙的木架上整齐摆放着各种米面，标签上清楚地写着品名和价格。
可张燕子此刻全然无心关注这些，她只想知道那封信是真是假，女儿是否真的还在人世。
娘子想要哪种粮食？咱们这有粳米，精米···
伙计正要详细介绍，却被门外一阵马车声打断。
几辆满载粮食的马车停在铺子门口，车辕上跳下一个身着青色布裙的干练女子，正是赵四儿。
她转身朝马车里伸出手，轻声唤道：念恩，下来吧！
马车帘子被一只纤细的手掀开，露出一个约莫十二三岁少女怯生生的脸庞。
她犹豫地看着外面的街景，声音细若蚊吟。
四儿姐姐，我不行的，万一被人看到···
别怕。
赵四儿柔声安慰，伸手扶住少女微微发抖的手臂。
你现在叫张念恩，没有人会知道你的过去。
在赵四儿的鼓励下，少女终于鼓起勇气下了马车。
她穿着一身崭新的藕荷色襦裙，发间别着一支简单的银簪，虽然打扮朴素，却掩不住那份与生俱来的清秀。
铺子里的张燕子如遭雷击。
赵四儿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那些在六里坡观音庙共度的岁月，那些相互扶持的日日夜夜，早已将这个声音深深烙印在她的记忆里。
可她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
更让她心跳加速的，是那个被称为的少女。
张燕子死死盯着那个女孩，试图从她脸上找到熟悉的痕迹。
自从离开王府，她就再也没见过女儿长大后的模样。
记忆中的佩佩永远停留在三岁那年，梳着双丫髻，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眼前的少女确实与她有五六分相像，同样的鹅蛋脸，同样的柳叶眉，就连低头时脖颈弯曲的弧度都如此熟悉。
可多年的分离让她不敢相认，生怕这又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哎呦！赵娘子，怎么这么一早就把粮食送过来了。
伙计连忙迎出去，满脸堆笑。
赵四儿拍拍身上的尘土，笑道：昨天就到了，不过未赶上进城的时间，就在城外找了个驿站休息一晚。这不是今天一早城门开了，立马就进城了。
她拉过身边的少女，向伙计介绍。
这是我的一个侄女，叫念恩，带她进城来玩玩。
这几天京城还挺热闹的，要是不着急回去，可以去耍耍。掌柜的一会儿就过来，赵娘子进来坐坐。伙计热情地说着。
赵四儿摇摇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铺子里的人影。
不了，好不容易带念恩来京城一趟，自然要带她去玩玩。
她朝身后几个正在卸货的汉子吩咐道：臧大，你们卸完粮食就先回去吧！我带着念恩耍几天。
好的，赵娘子。臧大应声道。
张念恩到底还是年纪小，虽然因为过往的经历一度害怕被人发现，但这几个月在赵四儿的照料下，性子已经开朗了许多。
赵四儿待她如亲生侄女，不仅衣食住行都捡最好的给她，还特意为她办了新的户籍。
从此她不再是罪臣之女王佩佩，而是六里坡辛庄村的普通民女张念恩。
张燕子眼睁睁看着赵四儿拉着少女转身离去，心中的焦急几乎要冲破胸膛。
她再也顾不得其他，快步追了出去。
这位娘子，你不买粮食了？
伙计在她身后喊道。
不买了！
张燕子头也不回地答道，脚步越发急促。
清晨的街道上行人稀少，赵四儿和念恩的身影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张燕子紧追不舍，生怕一个眨眼就跟丢了人。
就在她即将追上之时，一只粗糙的手突然从旁伸出，牢牢抓住了她的胳膊。
张燕子惊恐回头，映入眼帘的是李青青冰冷的面孔，还有一个熟悉的少年。
此时的李青青与记忆中判若两人。
她穿着一身利落的青布衣裳，头发整齐地绾在脑后，眼神锐利如刀。
身旁的少年约莫十岁光景，面色红润，身形挺拔，正是已经改名臧六的脏六儿。
这几个月吃得饱穿得暖，他的个头蹿得飞快。
张燕子吓得连连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你们···你们想要干什么？她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那场大火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灼热的痛感仿佛又一次席卷全身。
李青青向前逼近两步，目光略过张燕子手里的篮子，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燕子姐姐，应该是我们问你才对，你想干什么？
李青青环顾四周，压低声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如果你还想知道佩佩的事情，就跟我们走吧！
听到二字，张燕子浑身一震。
她死死盯着李青青，试图从对方眼中找出欺骗的痕迹。
墙角的阴影里，臧六默默站在一旁，看着周围是否过人。
晨雾渐渐散去，街道上开始有了零星的行人。
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好奇地朝这边张望，李青青立即侧身挡住张燕子的视线。
为了佩佩···张燕子在心里默念着这四个字，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抓着竹篮，手指因用力而发白，我跟你走。
李青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冷峻。
她朝臧六使了个眼色，少年立即会意，快步走到前面引路。
三人穿过几条小巷，晨光渐渐明亮起来。
张燕子注意到，这条路线与赵四儿她们离去的方向截然相反。
她的心不由得往下沉，但想到或许很快就能确认女儿的下落，还是咬牙跟了上去。
在一家尚未开门的成衣铺前，臧六掏出钥匙打开侧门。
铺子里弥漫着新布料的香气，各式成衣整齐地挂在架子上。
你在楼下守着。
李青青对臧六吩咐道，随即带着张燕子上了二楼，左拐右进的，然后来到了一间隐蔽的暗室。
张燕子却仍站在门边，双手紧紧抓着竹篮，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坐吧。
李青青抬了抬眼皮。
你不是想见你的女儿么？一会儿你就能确认了。
李青青，你究竟想干什么？
张燕子的声音因紧张而尖利。
李青青将食指轻轻抵在唇边，眼神陡然转冷。
嘘！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