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知远。
当这个名字从程砚铮口中吐出时,整个会议室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王景行,这位程氏的技术大拿,眼镜差点从鼻梁上滑下来,他猛地站起,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狂喜:“郑知远?周鸿业老师唯一的那个关门弟子?他……他不是早就……”
“早就该在三年前那场爆炸里变成一捧灰了,对吧?”一个温润却带着一丝疏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白衬衫、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倚在门框上,面容清瘦,气质斯文,像个刚从象牙塔里走出来的学者,而不是传闻中那个离经叛道的疯子。
他就是郑知远,一个本该躺在墓园里的人,此刻却活生生地站在了他们面前。
他手中捏着一个其貌不扬的黑色U盘,缓步走到会议桌前,轻轻将其放在桌面上。
“我知道各位在担心什么,SY-13的渗透已经到了临界点。这是老师生前留下的最后一份礼物,‘技术防火墙’方案,足以将SY-13彻底隔离,形成一道物理屏障。”
U盘的外壳上,刻着一个极小的“鸿”字篆体印记。
程氏的鉴定专家当场验证,加密协议和硬件特征,确系周鸿业的私人专用设备。
王景行激动得双手都在发抖:“太好了!这是天无绝人之路啊!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整个会议室都沉浸在一种绝处逢生的狂热中,只有苏砚,她静静地坐在角落,眼神比窗外的冬日还要冷。
U盘?
开什么国际玩笑。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周鸿业,那个偏执到近乎顽固的老头子,是个彻头彻尾的物理主义信徒。
他的核心信条是:“一切有端口的数据都是潜在的叛徒,真正的数据必须被锁在法拉第笼里的保险柜里。”他这辈子,连蓝牙耳机都不用,怎么可能会把关系到人类未来的核心方案,存在一个可以随手插在任何电脑上的U盘里?
这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苏砚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脑海中前世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
周鸿业确实有个叫郑知远的弟子,天资绝顶,却也桀骜不驯。
师徒二人最大的分歧在于,郑知远主张“激进开源”,认为技术应该像空气一样自由流动,才能在碰撞中进化;而周鸿业则坚信,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最终,郑知远因试图将一项未成熟的底层代码开源,被周鸿业亲手逐出师门。
至于那场实验室爆炸案,当时被定性为意外事故。
但现在看来,这“意外”里的人为痕迹,简直快要溢出屏幕了。
她悄悄给林疏桐发了条消息:【动用最高权限,查三年前北郊研究所爆炸案的全部卷宗,特别是死者dNA鉴定报告和当晚所有出入口的监控录像。】
林疏桐的效率高得惊人,半小时后,加密文件就传了过来。
苏砚点开,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卷宗里记录的死者dNA,与郑知远的基因库信息存在三个关键位点的差异,结论是“排除亲缘关系”。
而那晚凌晨三点,研究所后门一段被标记为“信号干扰损坏”的监控录像里,经过技术修复,隐约能看到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商务车,悄无声息地驶入了茫茫夜色。
好家伙,这不是意外身亡,这是金蝉脱壳,上演了一出现实版《碟中谍》啊。
苏砚心中冷笑,面上却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她站起身,对程砚铮说:“既然是周老师的遗赠,我们没有理由拒绝。我建议,让郑先生以技术顾问的身份,短期驻场程氏,亲自指导防火墙的部署。”
郑知远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深不见底:“乐意之至。”
一场心照不宣的心理博弈,就此拉开序幕。
几天后的项目进度会上,当着所有核心成员的面,苏砚看似不经意地提起了SY系列的一个陈年旧事。
“说起来,我一直很好奇,当年SY-12原型机在完成最终测试后,周老师问了它最后一个问题,才决定将其彻底封存。这个问题,一直是个谜。”
她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郑知远。
果然,男人的肩膀有了一瞬间的僵硬。
苏砚像是没看见,自顾自地抛出了那个问题:“他问,‘你想看到怎样的未来?’”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个尘封的秘密吸引了。
郑知远的呼吸乱了一拍,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激动与怀念:“她说‘我不需要命运的指引,人类的未来应该由人类自己创造’……不对,你怎么会知道她这么回答?”
话一出口,他脸色骤变。
这是一个只有他和老师才知道的答案。
苏砚缓缓勾起唇角,那笑容带着三分讥诮,七分冰寒,一字一句地敲在他的心上:“因为……SY-12的回答,是我输入的。我,就是那个‘她’。”
郑知远如遭雷击,瞳孔剧烈收缩。
就在当晚,一直对郑知远心存疑虑的周临川,借着夜色潜入了郑知远被安排的临时房间。
房间里空无一人,但电脑没有关。
周临川刚靠近,就被屏幕上的一幕惊得浑身冰凉。
郑知远根本不是在部署什么防火墙!
他正通过一个精密的脑机接口设备,连接着一台微型服务器。
屏幕上,一行行令人毛骨悚然的代码飞速滚动,中央是一个清晰的进度条——【意识模型重建进度:78%】。
这根本不是复活周鸿业,这是在窃取、复制、重建周鸿业的思维模式!
他想干什么?
周临川颤抖着手,用手机录下了这一切。
他终于明白了郑知远那疯狂的最终目的——他要把周鸿业的“大脑”注入SY-13,打造一个由“最强大脑”主导的、能够预判甚至引导人类思想的超级人工智能!
以“防止技术失控”为名,行“思想专政”之实!
拿到视频的苏砚,没有丝毫犹豫。
一份证据,她加密发给了国安部的赵启年;另一边,她亲自编写了一套“反意识渗透协议”,以匿名的形式,向全球所有顶级开源社区发布。
几天后,世界人工智能峰会上,程砚铮站在聚光灯下,面对全球媒体,掷地有声:“程氏永远相信,技术是工具,不是神明。我们不惧怕技术变得更强,但我们永远警惕——任何想替人类做决定的‘先知’!”
掌声雷动。
当晚,苏砚做了一个梦。
她站在一片由0和1组成的数据荒原上,四周是无尽的黑暗,但在极远的地方,有无数双眼睛,正缓缓睁开,冷漠地注视着她。
她从梦中惊醒,窗外已泛起鱼肚白。
她拿起笔,在日记本上写下新的一行字:“重生不是作弊,是还债。而这一笔,还没还完。”
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照在远处的“星芒”科技总部大楼的玻璃幕墙上,映出了一道仿佛裂痕般的反光。
苏砚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疏桐发来的消息:【他已经进会议室了。】
苏砚回了一个字:【好。】
她给周临川拨了个电话,声音平静无波:“把所有核心董事和技术主管,全部叫到顶楼的安全会议室。对了,特别是郑知远先生,务必,‘请’他到场。”
挂掉电话,苏砚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楼下那个代表着程氏最高决策权的安全会议室,嘴角浮现一抹冷冽的弧度。
猎物,已经入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