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期,转瞬即至。
汉口,江水滔滔,奔流不息。
黄鹤楼,这座矗立于蛇山之巅,俯瞰大江东去的千古名楼,今日成了天下风云汇聚的中心。
清晨,江雾尚未散尽,楼下已是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从山脚一直蔓延到江边。
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来自天南地北的人们,将目光聚焦于此。
无数双眼睛里,或期待,或好奇,或忐忑,或敌视。
这不仅是一场新旧思想的碰撞,更是决定未来华夏由谁来执笔书写的历史性时刻。
江面上,一艘小巧的火轮,没有悬挂任何醒目的旗帜,安静地靠上了码头。
周明一袭简单的青布长衫,负手走下舷梯,看上去就像一位教书先生,与周围喧嚣的环境格格不入。
苏清雪抱着一摞厚厚的卷宗,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再后面,是面无表情的周小七。
最后下船的,是两位气息渊渟岳峙的中年人。
一人是刚从极北冰原归来的李书文,他换下了一身皮裘,依旧是那副冷峻模样。
但眉宇间的杀伐之气尽数收敛,唯有双眸开阖间,偶尔泄露出一丝足以冰冻神魂的寒意。
另一人是自香港踏海而归的李瑞东,他穿着粗布衣衫。
每一步踏下,都显得极为沉稳,仿佛脚下不是码头的青石板,而是浩瀚无际的波涛。
两位当世武圣,此刻甘为护卫。
他们看向周明的背影,眼神中除了敬畏,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几个月未见,先生身上的气息愈发深不可测。
若说之前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那么现在,这口井的井口已经被彻底封死。
井下却是一座正在积蓄着力量,随时可能喷薄而出,焚天煮海的活火山。
他们无法想象,先生的境界,究竟到了何等匪夷所思的境地。
周明对自己体内的变化了如指掌。
此刻,他的五脏已然淬炼圆满。
心如琉璃烘炉,每一次搏动都散发着无穷的光与热,为全身提供源源不绝的动力。
肝如青翠神玉,蕴藏着沛然无尽的生命生机。
脾如厚重大地,沉稳包容,转化着一切后天水谷精微,化为可用能量。
肺如白金神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金石之音,吞吐天地精气,锋锐无匹。
肾如幽深重水,是生命本源的海洋,奥秘无穷。
五色神光在他体内按照相生之序,在五脏之间流转不息,形成了一个完美无瑕的循环。
心火生脾土,脾土生肺金,肺金生肾水,肾水生肝木,肝木又反过来滋养心火。
这个循环,构成了一个自给自足、生生不息的内在小天地。
他体内的铅汞气血,已不再单纯依赖心脏的每一次搏动来推动。
而是被这个生生不息的循环驱动着,如天河般奔流不息。
其生机的旺盛程度,远超换血圆满时十倍不止!
这,便是炼脏之境的玄妙。
“先生,都准备好了。”
周小七低声汇报。
周明收回心神,点了点头,目光投向了那矗立于蛇山之巅的巍峨楼阁。
楼顶,孔令文率领稷下学宫百名学士,早已正襟危坐。
他们个个须发花白,神情肃穆,代表着传承千年的礼法与道统。
在他们身后,站立着百名儒卫,其气息连成一片,冲天而起,带着股堂皇、浩大的浩然之感。
在黄鹤楼上空,隐隐凝聚成一部厚重书册的虚影,散发着镇压人心的威严。
周明一行人开始登山。
从踏上第一级石阶开始,一股无形的压力便笼罩而来。
这股压力并非针对肉身,而是直指心神。
如无数先贤圣哲在耳边低语,质问着来者的本心。
“天地君亲师,何以为序?”
“三纲五常,人伦之本,岂容动摇?”
每登上一级台阶,那股浩然的威压就增涨一分。
仿佛要让周明在这万民瞩目之下,一步一叩首,向着那所谓的圣人教化低头。
寻常武者,哪怕是洗髓境的强者,在这股压力面前,恐怕还未登顶,就道心失守,精神崩溃。
其用心何其歹毒!
“哼!”李书文眉头微皱,冷哼一声,枪意勃发,那股杀伐天下的锐气化作无形屏障,将压力隔绝在外。
李瑞东气息圆融,不动如山,但其脚下的大地,也似乎有水波般的劲力在流转。
二人正要彻底释放气势,将这股压力撕碎,却被周明挥手制止。
“无妨。”
他步履从容,一步一步,拾阶而上,不疾不徐,仿佛只是在寻常山间漫步。
他没有释放任何气势,甚至连护体罡劲都未曾催动。
但他每一步落下,都仿佛精准地踩在了天地脉搏的节点上。
与这山、这楼、这江水、乃至这片天地的呼吸融为一体。
那股庞大的浩然威压,如万钧重担,压在他的身上,却又如清风拂过山岗,流水淌过顽石,无法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他自身,就是一个完整而圆满的小天地。
他的肉身,承载着他的道。
外界的势,如何能撼动他的本我?
黄鹤楼顶。
孔令文看着那个,如闲庭信步走来的年轻身影,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瞳孔猛然一缩。
这由稷下学宫千年传承、以信念构建的问心之阵,对周明竟然毫无作用!
这怎么可能?
儒家之道,讲究诚于中,形于外。
一个人的德行操守,必然会体现在他的言行举止与气度上。
此人行事霸道,颠覆纲常,其内心必有瑕疵,怎么可能在这浩然正气面前,如履平地?
这一刻,孔令文对自己坚守一生的信念,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动摇。
周明终于登上了顶楼。
楼顶之上,风声呼啸,大江奔流。
他与孔令文隔着一张古朴的木案,相对而坐。
整个天地,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孔令文压下心底的震动,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并不响亮,却借助浩然之气的加持,如洪钟大吕,响彻在黄鹤楼下每一个人的耳畔。
“敢问周先生,何为教化?何以安天下?”
声音中,带着质问,带着考较,带着千年道统的威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周明的回答。
他们想知道,这位以雷霆手段席卷南方的年轻人,会如何回应这直指根本的圣人之问。
周明笑了笑,却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对身后的苏清雪点了点头。
苏清雪会意,将怀中那摞厚厚的卷宗,分发给在场的各家报社记者,以及那些被特许登楼观礼的士绅名流。
同时,早已等候在楼下的振华体系工作人员,也将一份份印刷精美的报纸,免费派发给围观的民众。
一时间,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孔令文皱眉看着手中的报告,心中升起一丝不悦。
在他看来,这是哗众取宠的伎俩。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报告上时,整个人却愣住了。
报告上,没有一句慷慨陈词,没有一句之乎者也。
有的,只是一串串冰冷、枯燥,却又详实到令人心惊肉跳的数据。
【振华体系治下,湘、鄂、赣、粤四省,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数据总览】
【人均预期寿命:由不足三十五岁,提升至四十二岁。】
【新生儿存活率:由不足四成,提升至八成以上。】
【七至十五岁孩童识字率:由不足半成,提升至六成。】
【单位亩产粮食量(以水稻为例):平均提升四成。】
【……】
一个个冰冷的数字,背后却代表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一个个得以延续的家庭。
孔令文看着这些数字,只觉得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
他准备了满腹的经纶,准备了无数引经据典的反驳,准备了从孔孟到程朱的圣人教诲。
此刻,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那些他嗤之以鼻的奇技淫巧。
那些他认为蛊惑人心的新法。
竟然在短时间内。
让数千万人吃饱了饭。
让无数孩子读上了书。
让无数本该夭折的婴儿活了下来。
这……难道不是教化?
圣人所言的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不正是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