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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其他类型 > 短篇鬼语集 > 第558章 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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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村西头的老槐树下,常年坐着个晒太阳的老头,叫陈三爷。

陈三爷年轻时是村里唯一的“送鬼人”,谁家撞了邪、犯了冲,都找他。他不画符、不念咒,只凭一双眼睛和一身胆气。如今他老了,整日蜷在槐树下打盹,偶尔睁眼,浑浊的眼珠里还残留着昔日的锐光。

村里年轻人大多不信这些,觉得是封建迷信。唯有我们这些听着陈三爷故事长大的孩子,心里还存着几分敬畏。

七月初九那日,天气闷热得反常。村东头的李寡妇家出了事。

她儿子铁柱下午从地里回来,一进门就直挺挺倒了下去。抬到炕上后,双眼瞪得溜圆,瞳孔却缩得只有针尖大,牙关紧咬,浑身僵硬如铁,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声,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掐住了脖子。

李寡妇哭天抢地地跑到老槐树下,扑通跪在陈三爷面前。

陈三爷抬了抬眼皮,慢吞吞地问:“冲着了?”

李寡妇猛点头,涕泪横流:“三爷,救命啊!铁柱他……他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陈三爷沉默片刻,叹了口气:“老了,送不动了。”

李寡妇抱着他的腿不肯放:“村里就您懂这个,您不去,铁柱就没了啊!”

最终,陈三爷还是拄着拐杖站了起来。他让我跟着去帮忙,因为我八字重,阳气旺。

去李寡妇家的路上,陈三爷走得很慢,佝偻的背脊像一张拉满的弓。夕阳西下,他的影子被拉得细长,扭曲地爬在土路上。

李寡妇家院子里围了不少人,但都不敢进屋里去。隔着窗户,能看见铁柱在炕上抽搐,力气大得惊人,两个壮汉都按不住他。

陈三爷站在门口,并不急着进去。他的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墙角那堆新挖的花生上。

“哪来的?”陈三爷问。

李寡妇抹着泪说:“铁柱下午从北坡挖回来的,说那儿花生长得旺……”

陈三爷的脸色沉了下去:“北坡哪块地?”

“就……就乱坟岗边上那片荒地,让他别在那种,他偏不听。”李寡妇的声音越来越低。

围观的人群一阵骚动。北坡乱坟岗是村里的禁忌,那里埋的都是横死之人,早年还有不少无名坟冢。这些年虽然平了不少,但老一辈人依然不让子孙去那里耕种。

陈三爷不再多问,拄着拐杖迈进了门槛。

屋里顿时冷了下来,不是凉快,是阴冷。那种冷气顺着裤管往上爬,激得人起鸡皮疙瘩。

铁柱突然停止了抽搐,猛地坐起身来。他的脖子僵硬地转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三爷,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

陈三爷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目光。两人对视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铁柱忽然浑身颤抖,牙关磕得“哒哒”响。

“不是冲撞,是上身了。”陈三爷低声说,“这东西怨气重,不肯走。”

他吩咐我准备三样东西:一根红绳,一碗清水,还有铁柱常穿的一件旧衣服。

又让李寡妇去村口买二两最烈的散装白酒,要快。

东西备齐后,陈三爷让我用红绳在铁柱手腕上绕三圈,打个死结。然后他把那碗清水放在炕沿上,自己搬了个马扎坐在离炕三步远的地方,掏出旱烟袋,“啪嗒啪嗒”地抽起来。

屋里静得可怕,只有烟锅燃烧的细微声响和铁柱粗重的喘息。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李寡妇想开灯,被陈三爷制止了。我们就这么在黑暗中坐着,等待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铁柱突然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猛地从炕上扑下来,直冲陈三爷而去。但那根看似纤细的红绳竟像铁链般将他拽住了,他挣扎着,手腕被勒出深深的血痕。

陈三爷不慌不忙地磕了磕烟灰,起身拿起那碗清水,含了一大口,“噗”地喷在铁柱脸上。

铁柱像是被烫到一样,惨叫一声向后倒去。这时陈三爷迅速展开那件旧衣服,兜头罩住了铁柱的脸。

“按住他!”陈三爷喝道。

我和另外两个汉子赶紧上前,死死压住不断挣扎的铁柱。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完全不似平常那个瘦弱的青年。

陈三爷拿起那瓶白酒,灌了一口,然后“噗”地喷在裹着衣服的铁柱头上。如此反复三次。

说来也怪,铁柱渐渐停止了挣扎,身体软了下来。

陈三爷示意我们可以松手了。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衣服,铁柱已经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呼吸平稳。

“送走了?”李寡妇怯生生地问。

陈三爷摇摇头:“只是暂时压住了。这东西不肯走,得知道它的来历。”

他让李寡妇仔细回想,铁柱今天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李寡妇想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腿:“对了!他回来时手里攥着个东西,我给他脱衣服时掉地上了,我没在意……”

我们赶紧在地上寻找,最后在炕沿下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已经发黑的铜铃铛。

陈三爷看到那铃铛,脸色骤变。

“这是葬铃啊,”他喃喃道,“是挂在死人脚上的那种铃铛……”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葬铃这东西,老一辈人都知道。早年下葬时,会在死人脚上挂个铃铛,说是万一活过来了,走路时会叮当响,让人知道。

“乱坟岗里埋的都是横死的人,有些连棺材都没有,就用草席一卷。”陈三爷沉重地说,“这铃铛,怕是哪个冤魂的念想。”

看来,铁柱挖花生时,不小心把这葬铃也带回来了。

“那现在怎么办?”李寡妇颤声问。

“得送回去。”陈三爷说,“原样送回去,还得赔罪。”

这时,炕上的铁柱突然睁开了眼睛。但他的眼神不再是先前的狰狞,反而变得哀伤而焦急。他张开嘴,费力地吐出几个字:

“北坡...杏树下...”

说完又昏死过去。

陈三爷若有所思:“看来是有心愿未了。”

事不宜迟,陈三爷决定连夜去北坡乱坟岗。他选了我和另外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同行,理由是我们阳气旺,能压住阴气。

临行前,陈三爷让李寡妇煮了四个鸡蛋,揣在怀里。又让准备一沓黄纸,三炷香。

夜里的北坡静得可怕。没有虫鸣,没有风声,连树叶都静止不动。只有我们一行四人的脚步声沙沙作响,手电筒的光在黑暗中划出微弱的光斑。

乱坟岗其实早已看不出坟茔的痕迹,只是一片长满荒草的土坡。唯有边缘处还有几块残破的墓碑,半埋在土里,像沉默的守望者。

根据铁柱的提示,我们找到了一棵老杏树。这树歪歪扭扭,枝杈狰狞,在夜色中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陈三爷让我们在杏树下烧了黄纸,点了香。然后他拿出那枚葬铃,小心翼翼地放在树下。

“无意冲撞,莫要见怪。”陈三爷喃喃自语,“心愿已了,安心去吧。”

说完,他让我们背过身去,每人吃一个鸡蛋。民间说法,鸡蛋能压惊,也能防止鬼魂窥探人心。

就在我们吃完鸡蛋,准备离开时,我突然感觉后背一阵发凉,像是有人对着脖子吹气。

我猛地回头,手电光扫过杏树下方才烧纸的地方,恍惚间似乎看到一双苍白的脚踝,上面系着一根红绳,绳上挂着一个铃铛——正是我们刚才放下的那个。

我眨眨眼,再看时,那里只有一片漆黑。

“怎么了?”陈三爷问。

我摇摇头,没敢说出来。

回到李寡妇家,已是后半夜。铁柱已经醒了,正虚弱地靠在炕头喝粥。他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模糊地梦到一个穿旧式嫁衣的女人,站在杏树下对他笑。

事情本该到此结束。

但三天后,村里传来了更骇人的消息:北坡那片荒地要被推平建厂,施工队一大早开工,在老杏树下挖出了一具女性骸骨。

骸骨保存完好,身上还穿着已经褪色的红嫁衣。令人惊讶的是,她的右脚踝上确实系着一根红绳,但绳上的铃铛不见了。

更蹊跷的是,这具骸骨的左手紧紧攥着一枚已经锈蚀的银戒指。

村里老人认出,这应该是几十年前邻村一个在出嫁路上猝死的姑娘。当时葬得匆忙,就埋在了北坡乱坟岗。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尸骨竟然重见天日。

陈三爷听到消息后,久久不语。最后他让李寡妇去买些纸钱香烛,傍晚时分,他独自一人又去了北坡。

没有人知道那天傍晚发生了什么。只是有人看见,陈三爷回来时,步履更加蹒跚,仿佛一夜之间又老了十岁。

第二天,陈三爷照常坐在老槐树下晒太阳。有好奇的人问起那具女尸的事,他只是眯着眼,淡淡地说:

“都是过去的事了。她只是舍不得那枚戒指,那是她没送出去的定情信物。”

后来,施工队按照陈三爷的建议,将女尸重新安葬在了公墓,并把那枚银戒指放在了她身边。

铁柱完全康复了,但对那天发生的事情毫无记忆。李寡妇给陈三爷送了一篮子鸡蛋,但他只收了三个,剩下的让她带回去给铁柱补身子。

村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有我知道,那天夜里在北坡,我确实看到了什么。但我从未对任何人说起,包括陈三爷。

有些事情,知道就好,不必言说。有些存在,敬而远之,方得平安。

陈三爷依然每天坐在老槐树下,看着来来往往的村民。有时他会闭上眼睛,仿佛在聆听什么遥远的声音。

也许他听到了那些徘徊在阴阳之间的低语,那些尘封在岁月里的故事,那些永远无法真正“送”走的记忆与执念。

在这个古老的乡村,生与死的界限从来都不是那么分明。有些东西,你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你送走了,不代表它不会再来。

唯有敬畏,永存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