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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其他类型 > 短篇鬼语集 > 第854章 伥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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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男人从后山回来那天,我就觉得不对劲。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李大川是礼拜五傍晚进的屋,浑身一股子说不清的味儿,不是汗臭,也不是山里土腥气,硬要形容,像是陈年老木头烂透了又阴干的那种沉味儿。他脸色灰白,走路脚后跟不怎么沾地,轻飘飘的。

“杵门口当门神嗦?进去嘛!”他劈头一句,声音倒是没变,还是那个粗嘎嘎的川音。

我让开身子,他侧着挤进去,我眼角瞥见他身后好像拖着个啥子东西,薄薄一片灰影,眨眼又没得了。

“看啥子看?老子饿龟了,弄饭!”他一屁股墩在条凳上,震得桌子晃。

吃饭的时候,最怪。他埋头刨饭,嚼都不咋嚼,直接往下吞,脖子一伸一伸的。我炒的回锅肉,他以前最爱挑里面的肥肉吃,说香。今天,他筷子绕开肉,专夹旁边的蒜苗和青椒,吃得啧啧响。

“你娃转性了?吃素了?”我忍不住问。

他动作停了一下,眼皮子耷拉着:“屁话多,吃你的。”

晚上睡瞌睡,问题大了。李大川一挨枕头就“睡着”了,直挺挺的,一点声气都没得。我躺旁边,浑身不自在。屋里黑黢黢的,窗户外面有点月光,冷浸浸的。

我总觉得屋里不止我们两个。不是有啥子响动,是那种……被啥子东西死死盯着的感觉,后脖颈子发凉。我悄悄扭头看李大川,他面向我这边,眼睛闭得紧紧的,嘴巴也抿着。可我就是觉得,他那眼皮底下,眼珠子没歇着,正透过缝儿瞄着我。

更瘆人的是,他出气均匀得很,一丝不乱,但没得一点热气喷过来。平常他打呼噜像拉风箱,热气呼我一脸,烦死人。现在,他那边安静得像口枯井。

我大气不敢出,僵了半夜,后来咋睡着的都不晓得。

第二天,他好像正常了点,但还是躲着太阳光走路,喜欢往背阴处站。隔壁王老五来找他下棋,他坐在堂屋门槛里面的阴影里,以前他都是搬凳子坐院坝晒太阳的。

王老五一边摆棋子一边扯淡:“大川,听说你前天一个人跑后山老林子去了?胆子肥哦,那地方邪门得很,老辈子都说里头有东西。”

李大川捏棋子的手顿了一下,指关节有点发白:“有锤子东西,老子砍点柴火。”

“砍柴?”王老五撇嘴,“你柴刀都没带,当我瞎嘛?”

我心里一咯噔。是啊,他回来两手空空,啥子都没带。

李大川把“炮”重重一拍:“下你的棋!屁话多得像婆娘!”

王老五没趣,下了两盘就走了。我盯着李大川的后脑勺,他脖颈子上有块疤,是小时候爬树刮的,我看着那块疤,心里稍微踏实了点。这确实是我男人,没错。可……里头的东西,还是不是,就说不准了。

过了几天,怪事越来越多。家里养的土狗“黑豹”,以前见到李大川尾巴摇得像风扇叶,现在看到他,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夹着尾巴往我身后躲,拉都拉不走。

“狗日的黑豹,疯了嘛?”李大川骂了一句,眼神阴恻恻地扫过去。

黑豹吓得一哆嗦,尿都飙出来几滴,窜出去老远。

还有,他不碰堂屋正墙那张褪色的毛主席像了。以前他每天出门回来,习惯性伸手拍一下那张画像,说沾点正气。现在他绕开走,好像那画像烫手。

最让我心里发毛的是有天晚上。我起夜,迷迷糊糊看到李大川直戳戳地站在窗边,外面月光把他影子拉得老长,投在地上。我眯眼一看,浑身的汗毛唰地立起来了——地上那影子,脑袋的形状不对,尖戳戳的,根本不是人头!我吓得膀胱一紧,逼里漏出了几滴尿。

我使劲揉眼睛,再一看,影子又正常了,是李大川圆滚滚的脑袋轮廓。他转过身,脸上没啥表情:“屙尿嗦?搞快点回来睡,冷。”

我两腿打闪闪摸回床上,一夜没合眼。他躺下后,又是那种死寂,连胸口都不带起伏的。

白天我趁他出门,把屋里屋外仔细检查了一遍。啥子异常都没得。没有陌生的脚印,没有多出来的东西,也没有少东西。

就是觉得冷。明明是大夏天,堂屋里却像放了台看不见的空调,阴风阵阵的。那种冷,不钻骨头,是往你骨头缝里渗,往你心口里钻的阴冷。

晚上吃饭,我故意倒了杯白酒给他。他以前酒量一般,但喜欢整两口。他盯着酒杯,没动。

“喝嘛,驱寒。”我说。

他端起杯子,凑到鼻子底下嗅了嗅,眉头皱起,又放下了:“今天不舒服,不喝。”

我心里冷笑,不舒服?你娃现在就是个不舒服的源头!

夜里,我实在绷不住了。他躺下后,我又感觉到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在盯我。我猛地翻身坐起,拉开电灯开关。

啪嗒一声,黄乎乎的光线铺满屋子。李大川被光刺到,眼皮动了动,没睁开,含糊地骂:“瓜婆娘,大半夜搞啥子名堂?”

我没理他,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他身上扫。脸,是那张看了十年的脸,虽然灰扑扑的。手,粗大,指节突出,没错。身子……我视线往下,落到他脚上。他穿着睡觉的旧布鞋,鞋底干干净净。

“你看个锤子!”他有点恼了,扯过被子蒙住头。

我关灯躺下,心口怦怦跳。后山老林子……老辈子传下来的话,说那林子里以前吊死过好多逃荒的,冤魂不散,容易出“伥鬼”。说是被虎咬死的人,魂儿会被虎拘住,变成“伥”,帮老虎骗人去吃。

这后山没得老虎,但那意思差不多,就是被脏东西弄死的人,魂儿困在原地,也会变成那种东西,帮着祸害活人,找替身。

李大川现在这鬼样子,越看越像被“伥”上了身!人还是那个人,里面却换了!他躲太阳,怕正气足的东西,比如门神,狗也冲他吼,影子也不对劲……所有迹象都指向那个吓人的说法。

可他为啥子不直接弄死我?还跟我一个屋睡?是时候没到?还是这“伥鬼”有啥子规矩?

又过了几天,风平浪静,除了屋里始终阴冷,除了黑豹见了他就龇牙,除了他继续躲着太阳和画像,除了我夜夜被那视线盯得失眠,一切“正常”。

直到那天下午,村东头的张屠户喝醉了,摇摇晃晃路过我家院坝,扯起嗓子喊:“李大川!你个龟儿子!那天看到你从后山滚下来,摔个饿狗抢屎,喊你你娃跑得飞快,撵兔子嘛?”

我当时正在灶房择菜,手里一把韭菜差点掉地上。我冲出去,张屠户已经晃远了。我回头看坐在堂屋阴影里的李大川,他脸色好像更灰了,眼神躲闪了一下,恶声恶气地骂:“醉鬼的话你也信?爬开!”

我心里疑团更大了。摔了?为啥子从来没听他提过?

晚上,我做了个决定。我偷偷从柜子底翻出一个小红布包,里面是年前去镇上庙里求的一道符,开过光的。老和尚说能辟邪。我捏着符,手心冒汗。死马当活马医了!

趁李大川又“睡”得死沉,我咬咬牙,猛地坐起,把符纸啪一下拍在他额头上!

啥子反应都没得。

符纸贴在他脑门,他一点动静都没得,连眼皮都没颤一下。还是那样直挺挺地躺着,没呼吸声。

我心跳得像打鼓,凑近了看。符纸好好贴着,没烧起来,也没变黑。他脸色也没变。

难道……猜错了?他就是得了啥怪病?我是不是疯了,疑神疑鬼?

我颓然坐倒,心里乱成一团麻。刚想伸手把符纸揭下来,突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地上的影子。

窗户月光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投在床边地上。因为我坐着,他的影子也有一部分在床上。我看到,那张符纸,在现实中明明好好贴在他额头,但在影子里……影子里,他额头的位置,空空如也!根本没有符纸的影子!

而影子的头部,又开始变得尖戳戳的,边缘模糊,像一团晃动的杂草!

我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不是病!就是有东西!这符镇不住它!或者说,这玩意儿,根本不怕这种普通的符!

我吓得手脚冰凉,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连滚带爬地缩到床最里面,裹紧被子,瑟瑟发抖地熬到天亮。

鸡叫三遍,窗外蒙蒙亮。李大川动了动,像往常一样,“醒”了。他坐起身,伸手把额头上那张符纸扯下来,捏在手里看了看,团成一团,丢到墙角。然后他扭脸看我,脸上居然有点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浑浊得像潭死水。

“婆娘,手闲得慌?”他声音沙哑,“莫搞这些没用的。”

他下床,穿鞋,动作还是有点轻飘飘的。走到门口,他停住,没回头,说了句:“今天莫出门,尤其莫去后山。”

他说完就出去了,还顺手带上了门。

我瘫在床上,浑身冷汗湿透了衣裳。他最后那句话,是警告?还是……提醒?

莫去后山?后山到底有啥子?

我越想越怕,又越想弄明白。我不能这么等死。我得知道后山发生了啥子。

我爬起来,腿还是软的。我走到墙角,捡起那团符纸,展开,符纸完好无损,只是皱巴巴的。

一整天,我坐立不安。李大川没回来。黑豹也不见了,估计吓跑了。屋里就我一个,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却还在,甚至更强烈了,好像那东西无处不在。

快到傍晚,天色暗下来。我横下一条心,找出以前赶山用的柴刀,磨得锋快,别在腰后。又揣了把剪刀在兜里。我得去后山看看!不然我没被鬼弄死,先自己吓死了!

我悄悄出门,绕开大路,沿着小路往后山摸去。越靠近老林子,天光越暗,树林子密密麻麻,风吹过来都带着一股子霉味。鸟叫虫鸣到了这儿都稀少了,静得吓人。

我找到那天张屠户说的,李大川可能摔下来的那个坡。坡挺陡,乱石杂草。我睁大眼睛,仔细看。果然,在坡底一丛灌木旁边,地上的草有被压过的痕迹,旁边一块石头上,蹭着一点已经发黑的……像是血渍?不多,就一点点。

我心脏缩紧。他果然在这里出过事!

我顺着坡往上爬,想看看他到底从哪儿摔下来的。坡上树林更密,光线昏暗。我手脚并用,爬到一半,突然踩到个软绵绵的东西,差点滑倒。我低头一看,魂飞魄散!

那是一片破破烂烂的灰布,像是从谁家旧衣服上撕下来的,半埋在腐叶里。让我吓疯的是,那布片的颜色、质地,跟我那天在门口瞥见李大川身后拖着的那个灰影,一模一样!

我弯腰想捡起来看个仔细,手指刚碰到布片,一股透骨的阴冷顺着手指尖猛地窜上来,激得我猛一哆嗦,赶紧缩回手。

也就在这时候,我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很轻,踩在落叶上,沙沙的。

我浑身血液都凉了,慢慢转过身。

李大川就站在几步远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天色几乎全黑了,林子里更是漆黑一片,我只能勉强看到他一个轮廓,还有那双在黑暗里有点反光的眼睛,直勾勾的。

“喊你莫来。”他开口,声音干巴巴的,不带一点情绪。

“你……你到底是哪个?”我声音发抖,手摸到腰后的柴刀。

他没回答,反而朝我走近一步。我闻到那股熟悉的、木头烂透了的沉味儿,更浓了。

“回去。”他说。

“我不!你说清楚!后山有啥子?你咋个了?”我往后缩,脚后跟碰到坡沿。

他又逼近一步,几乎贴到我面前。黑暗里,我看不清他的脸,但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气,冷得像冰碴子。

“滚回去!”他突然低吼一声,声音变了调,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尖锐和急躁,同时伸手来抓我胳膊!

他的手冰凉刺骨,像铁钳子!

我吓得尖叫一声,想也不想,抽出腰后的柴刀就往他那边胡乱一挥!

我没想砍他!我就是吓坏了,想把他逼开!

柴刀划破黑暗,好像擦到了啥子东西,软绵绵的,没砍实。但李大川发出一声极其短暂的嘶叫,猛地松开了手,往后踉跄了几步,融入更深的黑暗里,不见了。

我惊魂未定,拄着柴刀大口喘气。林子里死寂一片,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声像打鼓。

我等了半天,没动静。我不敢停留,连滚带爬地跑下山,一路不敢回头,疯了一样跑回家。

锁上门,我瘫在地上,好久才缓过气。

我跑去跟村长说了,又喊了王老五他们几个平时跟大川耍得好的。大家一听人不见了,还是在后山那鬼地方出的事,都紧张起来。

村长报了警,镇上来了两个警察,组织了一帮青壮年,带着家伙,进后山搜了三天。

他们把那片老林子都快翻过来了,除了我找到的那片灰布和坡底那点血迹,啥子都没找到。没有李大川的人,也没有他的衣服碎片,连他常用的打火机都没见着。他就这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像一滴水蒸发了,没留下一点痕迹。

搜山的人回来,个个摇头。警察做了记录,也只能暂时按失踪处理。村里人看我的眼神,多了些同情,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后山那地方,更没人敢轻易靠近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深秋。地里的庄稼收完了,剩下些枯黄的秸秆立着。风一吹,呜呜地响,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

山上的树叶子也掉得差不多了,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看着就叫人心里头发凉。

我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屋子,晚上还是睡不踏实。黑豹倒是回来了,它也知道男主人不在了,整天趴在我脚边,偶尔竖起耳朵听听外面的风声,盼望着哪天能再看到主人的身影。

我心里头那个疙瘩,始终解不开。那天晚上林子里的事,像个噩梦,但又真真切切。大川他……到底遭了啥子难?那个灰布片是啥?他最后那一下,是啥意思?

我实在憋得难受,有一天,我走了十几里山路,去邻村找一个姓赵的老端公。这赵端公年纪很大了,很少出门,但村里老辈子都说他有点真本事。

我找到他那间黑乎乎的小屋,他正坐在门口晒太阳,眯缝着眼,脸上的皱纹像干枯的树皮。我含糊地问,要是有人在老林子里撞了邪,人不见了,影子不对劲,是咋个回事?

赵端公半天没吭声,就那么眯着眼看着远处光秃秃的山梁。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风吹过干草:“伥鬼找替身……没成,自己就卡住了……不上不下,在林子里荡……直到下一个……”

他转过头,浑浊的眼睛看了我一眼:“你男人……节哀。那地方,怨气重,沾上了,就脱不了身。”

他没再多说,又闭上了眼睛。

我愣愣地站了一会儿,心里头像压了块大石头,又空落落的。我慢慢走回家,深秋的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风吹在脸上,又干又冷。

我明白了。大川是回不来了。他不是死了那么简单,他是被那个东西缠上,变成了它的一部分,困在了那片林子里。也许他最后一丝意识里想救我,也许他想警告我,也许……他自己也由不得自己了。

村子的夜晚来得特别早,灯火零星。关于后山的怪谈,又多了一桩。只是这一次,故事里那个消失的人,是我的男人。

他的音容笑貌,他每次操我时的淫词烂语,都深深刻在我心里。可如今,回声散尽,烙印成疤,我抱紧双臂,只触到一片冰冷的死寂。

每当夜深人静,山风掠过窗外枯瘦的枝桠,我总会背过身去,任由眼泪浸湿枕畔。心底里总还存着一丝念想,盼着那扇木门会“吱呀”一声被推开,带着一身熟悉的尘土气,他咧着嘴,用那粗嘎嘎的嗓子对我说:

“瓜婆娘,哭个锤子,老子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