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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其他类型 > 短篇鬼语集 > 第928章 时光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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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岁那年的深秋,跟着父亲去三十里外的镇子卖粮。回来的路,就远了,也偏了。

那会儿的乡村,入了秋,天就黑得泼墨似的。我们出发时,日头已经西斜,把天地间染成一种昏黄陈旧的颜色,像老照片。

路两边的杨树,叶子都快掉光了,光秃秃的枝桠直愣愣地指着灰蒙蒙的天空,像无数双干枯的手。

地里的庄稼早就收完了,只剩下短短的茬子,偶尔有几棵没精打采的向日葵,耷拉着沉重的头。风是凉的,带着泥土和枯草的味道,吹在身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父亲推着独轮车,车上放着空了的粮袋和给我买的两块芝麻糖。他沉默地走着,车轮发出单调的“吱呀”声,碾过路上的碎石子。

我跟在他身后,踩着他的影子。起初还好,心里还回味着芝麻糖的甜香,但眼看着天色一层一层地暗下来,四周越来越静,静得只能听见风声和自己的心跳,那股不安就悄悄爬了上来。

我们村这一带,老辈子人传下来的说法多。关于夜路,关于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平时白天和小伙伴们疯玩,经过那些荒坟圈子也不觉得啥,可一旦真到了独自走夜路的时候,那些听来的零碎故事就全活了,在脑子里翻腾。

路,越来越窄,从能走马车的土路,变成了田间小道。两边是黑黢黢的树林子,风穿过林子,发出呜呜的响声,像是有人在哭。父亲的脚步加快了,我也小跑着跟上,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爸,还有多远?”我小声问,声音有点抖。

“快了,走过前面那片老坟岗,再翻个坡就到家了。”父亲的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我知道,他也在紧张。因为他握车把的手,指节绷得发白。

老坟岗,那是我们小孩最怕的地方。据说乱葬过不少人,还有早些年的孤坟,年头久了,连墓碑都倒了,荒草长得比人都高。

越是怕,地方就到得越快。那片熟悉的、长满荒草的土坡出现在眼前。坟头起伏,在越来越深的暮色里,像一个个蹲伏的怪兽。空气似乎更冷了。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它。

就在前面不远的一个坟包后面,模模糊糊有个白影。我以为是眼花了,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那白影清晰了些,像个人形,但又轻飘飘的,似乎没有脚。它蹲在那儿,好像在吃什么。

父亲显然也看见了,他的脚步猛地一顿,独轮车“吱扭”一声停了。他把我往后拉,挡在我身前。我能感觉到他整个身体都绷紧了。

那白影似乎察觉到了我们,慢慢地、慢慢地转过了头。

我没有看清它的五官,或者说,它根本就没有清晰的五官。脸上只是一片模糊的白,但在那片白之中,有两个黑洞,直勾勾地“看”向我们。

它手里捧着什么东西,在微弱的天光下,我看清了——那是一条人的胳膊,断口处参差不齐,滴着暗色的东西。它正低头在那条胳膊上啃噬着,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细微的“咔嚓”声。

我的血一下子凉了,头皮发炸,想叫,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胃里翻江倒海,中午吃的饭直往上顶。我死死抓住父亲的后腰,把脸埋在他衣服里,浑身抖得像筛糠。

父亲一动不动,像尊石像。我感觉到他也在抖。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极淡的、难以形容的腥气。

我不敢再看,但又忍不住从父亲腋下偷偷往外瞄。

就在那个白影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又多了两个“人”。它们更高大些,穿着非常古怪的、像是戏服一样的黑色长袍,戴着尖顶的高帽子,脸色青黑,没有一点表情。它们手里拿着奇怪的家伙事,像是铁链,又像是锈迹斑斑的钩子。

它们正按着另一个模糊的、不断挣扎的人影。其中一个黑袍,用冰冷的钩子,一下,划开了那挣扎人影的肚子。

没有声音,但能看到里面的东西“哗啦”一下涌了出来,暗红色的,一团一团,热气腾腾地在冰冷的空气里冒着微弱的白气。

另一个黑袍,则用像镰刀一样的东西,开始一下一下地肢解那个身影,动作机械而熟练,像屠户分割猪肉。

我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吓傻了,大脑一片空白。这不是故事,这是真的!鬼吃人,鬼差肢解亡魂……老辈子人说的,难道都是真的?

我想拉父亲快跑,却发现自己动不了。不是吓的,是真的动不了。腿脚像灌了铅,根本不听使唤。眼睛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糊住了,看东西越来越模糊,只能看到眼前那一点恐怖的景象,周围的一切,包括父亲,都变得影影绰绰。

鬼遮眼!我脑子里闪过这个词。我们被脏东西迷住了!

父亲的情况似乎比我好点,他还能动。我感觉到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那边,然后用他粗糙的大手,死死捂住了我的眼睛。他的手心全是冷汗,冰凉。

“别看!闭眼!”他低声吼着,声音嘶哑,带着极大的恐惧。

他半抱半拖着我,推起独轮车,不再沿着路,而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旁边的野地里扎。庄稼茬子绊脚,枯藤拉扯衣服,我们都顾不上了。父亲像是疯了一般,只知道闷着头往前冲,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一些含糊的、像是咒语又像是祈祷的话。

我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走出那片老坟岗的。只记得跑了很久,直到父亲一个踉跄,我们俩一起摔倒在地。独轮车也翻了,发出沉闷的响声。

这一摔,我忽然觉得身上一轻,那种被束缚的感觉消失了。眼睛也能看清了。我睁开眼,发现我们躺在一条干涸的河沟里,头顶是稀疏的星空。四周寂静,只有我们粗重的喘息声。

那个恐怖的坟岗,已经被甩在身后很远,看不见了。

“爸……”我带着哭音喊了一声。

父亲坐起来,把我搂在怀里,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没事了……没事了……”他反复说着,像是在安慰我,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我们不敢停留,扶起车子,辨认了一下方向,继续往家走。后半夜的路,我几乎是被父亲拖着走的,两条腿软得像面条。我不敢回头,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跟着。眼前的路很陌生,我们只能不停脚的走。

随着时间推移,路渐渐熟悉起来,天快亮的时候,东方露出了鱼肚白。远处传来了第一声鸡叫。当看到村口那棵熟悉的老槐树轮廓时,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母亲早就等在村口,看到我们,跑过来抱着我们,也是泪流满面。

她说,她和奶奶一夜没睡,又找不到人去接我们,自己一个人去怕事情更糟。

从那以后,我有好几年不敢走夜路,甚至天一黑就不敢出门。那个深秋夜晚看到的景象,成了我童年最深的梦魇。

十年后

十年,一晃就过去了。

父母老了,奶奶去年离开了我们。我没有像小时候梦想的那样走出这片土地,而是像父亲一样,成了个地道的庄稼汉。日子就像地里的庄稼,一茬一茬,春种秋收,平淡而真实。那个恐怖的夜晚,随着年岁增长,渐渐被压在心底,很少想起,但从未忘记。

又是一个深秋。黄昏。

我扛着锄头,从地里往回走。夕阳把西边的天空烧成一片温暖的橘红,云彩镶着金边。远处的山峦呈现出深沉的黛色,一层薄薄的雾气像轻纱一样笼罩着田野。收获后的土地裸露着,显得空旷而宁静。几棵老柿子树,叶子快落光了,只剩下红彤彤的柿子,像一个个小灯笼挂在枝头。风里带着干草和泥土的气息,凉丝丝的。

我走上山坡,从口袋里拿出些纸钱,在奶奶的坟前点燃。

夜色渐浓,星光照着回家的路。我站起身,重新扛起锄头。回头望了一眼那两座在星空下安静的坟茔,转身,朝着山下那片亮着零星灯火、传来家人呼唤的村庄走去。

深秋的夜晚,凉意浸人,但我知道,家里,肯定有一盏灯,一碗热饭,在等着我。这就够了。

推开院门,灶房的烟囱还冒着最后的几缕青烟,融进深蓝色的夜空里。母亲正坐在灶膛前的小凳上,往灶里添最后一把柴火,火光映着她满是皱纹的脸和花白的头发。父亲坐在门槛上,就着屋里透出的微弱灯光,慢吞吞地卷着一支烟,他的手有些抖,卷烟的动作不如从前利索了。

听见我进门,母亲抬起头,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回来啦,饭快好了,洗洗手就能吃。”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不如记忆里清亮。

“嗯。”我把锄头靠在墙根,走到水缸边舀水洗手。

父亲点燃了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烟雾。烟雾在清冷的空气中缭绕,模糊了他的面容。他抬头看了看天,喃喃地说:“这天,黑得是越来越早了……记得你小时候,咱俩从镇上回来那会儿,天也黑得像锅底……”

他提到了那个晚上。我心里咯噔一下,没接话,只是默默洗手。

母亲接过话头,叹了口气:“可不是嘛,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那会儿你吓得不轻,发烧说胡话,好几天才缓过来。”她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日子过得真快啊,快得吓人。感觉昨天你还是个满院子跑的小娃,今天就成了顶门立户的大人了。我们啊,是真老了。”

父亲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抽着烟,目光望着远处沉沉的夜幕,仿佛能穿透时光,看到很久以前的某个夜晚。他的背有些佝偻了,曾经能轻松扛起两袋粮食的肩膀,如今在单薄的衣衫下,显得有些瘦削。

我看着他们,心里那股淡淡忧伤,此刻变得更加具体、更加沉重。时光带走的,不光是奶奶,也在一点点带走我眼前最亲的人的精气神。它像无声的秋风,扫过树叶,留下枯枝;拂过面容,刻下沟壑。

屋里,油灯的火苗跳动了一下。母亲站起身,开始张罗碗筷。父亲也掐灭了烟头,准备起身。我赶紧过去,扶了他一把。他的手肘隔着衣服,能感觉到骨头的硬度。

“没事,我自己能行。”父亲摆摆手,但并没有拒绝我的搀扶。

我们三人围坐在那张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旧木桌旁,桌上是一盆热腾腾的饭,一碟咸菜,一碗煮青菜,一碗腊肉。灯光昏暗,却将我们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外面,是深秋寂静的夜,繁星满天。里面,是小小的、温暖的家,和正在无声老去的父母。

我低头扒饭,心里明白,有些东西,无论多么恐怖或美好,都终将被时光带走。而我能做的,或许就是在这流逝中,多陪他们吃几顿这样简单的饭,多看几眼这乡村宁静的星空。

这份认知,比童年那个夜晚看到的任何景象,都更让我感到一种深彻骨髓的、关于时光流逝的恐惧与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