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竹的指尖刚触到襁褓边缘，婴儿的啼哭突然拔高，像根细针直扎进她心口。
她的掌心隔着绣金布料，能摸到小身子的温度——比陆昭晶化的胸膛暖，比她自己沾着血的手更烫。
是骸骨的味道。陆昭的声音压得很低，左眼里映着襁褓下若隐若现的灰黑纹路，他颈后有骨斑，和玄夜残骸里那些骸骨婴儿一样。
苏晚竹的呼吸顿住。
五年前在荒星黑市，她见过被辐射畸变的婴儿，皮肤下凸起的骨茬像长反了的鳞片。
可这孩子的骨斑却细腻得像水墨画，随着啼哭在颈后晕开淡青，倒像是某种......血脉印记。
她轻轻掀开襁褓。
黑白世界里，婴儿的脸是团模糊的白，可通过陆昭的眼睛，她看见那是张完美得近乎诡异的小脸——眉骨高挺如刀刻，眼尾微挑似含怒，连嘴角的梨涡都生得对称。
最醒目的是他心口处，一颗幽蓝的晶化核心正随着呼吸起伏，表面流转的纹路与苏家祖传的星图玉牌一模一样。
骸骨之子。陆昭的拇指按在那核心边缘，晶化的右手泛起冰雾，玄夜残骸里所有骸骨的能量都汇聚在这里。
婴儿突然攥住他的食指，粉嘟嘟的小拳头竟有几分力道。
苏晚竹的喉咙发紧——这哪像刚出世的婴孩？
他的指甲盖泛着淡金，像极了她在荒星见过的高阶辐射兽幼崽，连哭嚎都带着某种韵律，像是在......召唤什么。
他是新的钥匙。
阴恻恻的笑声从供桌后传来。
苏晚竹的晶化左手瞬间扣住短刃，可她看不见颜色，只能顺着陆昭骤然绷紧的肩膀转头。
暗影从供桌下的阴影里爬出来，半张脸是焦黑的骸骨，半张脸是腐烂的人皮，额间还嵌着块碎裂的晶核——那是她在玄夜残骸里亲手击碎的暗影残片！
血月仪式需要活体钥匙。暗影的骸骨手爪划过供桌，檀木桌面立刻焦黑龟裂，你毁了玄夜，可他......它腐烂的指尖指向婴儿，他是骸骨们用最后一丝能量孕育的新钥匙。
只要拿到他，血月就能重启，所有被你杀死的，都会回来索命。
苏晚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想起荒星上那轮血月，想起它如何撕裂天空，让辐射兽发疯，让流民互相啃食。
如果这东西在天枢星重启......
她反手勾住陆昭的手腕，他的攻击方向。
陆昭的左眼闪过幽光，弑主之眼的能力顺着双魂锁链灌进她识海。
苏晚竹的黑白世界里，暗影的骸骨手爪突然有了深浅——深灰是攻击轨迹，浅灰是虚招。
她矮身避开横扫而来的骨刃，短刃上淬的蚀骨散擦过暗影腐烂的手臂，立刻腾起阵阵绿烟。
小杂种！暗影尖叫着甩动另一只手，腐臭的黑雾裹着碎骨扑面而来。
苏晚竹的晶化左手结出冰盾，却在接触黑雾的瞬间出现裂痕——这是专门针对晶化体的腐蚀术！
抱好他！陆昭的左手掐住她后颈，将她和婴儿护在身后。
他晶化的右肩裂开道缝隙，双魂锁链的金纹从伤口里窜出，像活物般缠住暗影的脖颈。
暗影的腐肉被锁链灼得滋滋作响，骸骨部分却突然长出新的腐肉，竟生生挣断了锁链。
没用的！暗影的骸骨嘴咧到耳根，等血月升起，你们的锁链，你们的晶化，都会变成......
闭嘴。陆昭的左眼完全变成金色。
他晶化的右手突然爆出冰刺，精准刺穿暗影额间的晶核。
这一次，暗影的残骸没有重组，而是像被风吹散的灰，簌簌落进供桌下的阴影里。
苏晚竹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怀里的婴儿不知何时止住了啼哭，正睁着一双墨玉似的眼睛看她。
他心口的晶化核心突然泛起涟漪，祖堂外的月光猛地一暗——血月的残痕，正在云层后缓缓显现。
晚竹。陆昭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紧绷，他的核心在共鸣血月残留的能量。
只要他活着，仪式就有重启的可能。
苏晚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进襁褓。
她想起周氏当年在她茶里下的克夫散，想起荒星流民割她腕血引辐射兽时的狞笑，想起陆昭为她挡下晶化攻击时，冰纹爬上心脏的模样。
这些年她拼命活着，就是为了不再让任何人用她的命做筹码。
可现在......她低头看向怀里的婴儿。
他的小手正抓着她的衣袖，指甲盖的淡金在她黑白视野里像粒星子。
我知道该怎么做。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荒星生存五年养成的狠劲，只有斩断皇族血脉的联系，才能让血月彻底失去锚点。
陆昭的左手猛地收紧，晶化的指节抵在她后心：需要我做什么？
苏晚竹没有回答。
她摸向胸前的暗袋，那里贴着块用红布裹着的断掌——那是她母亲临终前塞进她襁褓的遗物，掌心还留着当年被斩断时的焦痕。
婴儿突然发出咯咯的笑声，小手拍向她的手腕。
苏晚竹望着他墨玉似的眼睛，想起母亲曾说：有些债，总要自己了。
窗外，血月的残痕又亮了几分。
苏晚竹的呼吸在喉间凝成碎冰。
她盯着襁褓上若隐若现的并蒂莲纹路——那是苏家祖祠牌匾上独有的缠枝纹，连花瓣翻卷的弧度都与她十二岁那年跪在祠堂罚抄家法时，抬头望见的分毫不差。
是母亲的针线。她的嗓音发涩，指腹轻轻抚过绣线。
五年前被驱逐时，她只记得周氏将她推上星舰前，那枚刻着的木牌砸在脚边。
却忘了母亲临终前塞进她襁褓的断掌红布下，还裹着这方绣品。
或许母亲早料到今日，料到她会以之身，成为斩断血月的刀。
陆昭的左手按在她后腰，晶化的体温透过薄衫渗进来：晚竹。他的声音里带着她熟悉的紧绷，是每次她要做危险事时才会有的尾音发颤，血月的残痕又近了半指。
苏晚竹深吸一口气，从暗袋里摸出那方红布。
断掌的焦痕还带着陈血的腥气，可当她展开红布，裹在最内层的，竟是半枚星图玉牌——与婴儿心口晶核上的纹路严丝合缝。
原来如此。她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荒星流民割她腕血时，她咬碎毒囊前的那股狠劲，周氏说我克夫，不过是为了掩盖苏家与皇族血脉的联系；玄夜要血月仪式，需要的从来不是我，是这枚玉牌的另一半。
婴儿突然蹬了蹬小腿，小手抓住她腕间的红布。
苏晚竹望着他墨玉似的眼睛，想起母亲临终前在她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阿竹，要笑着看那些伤害你的人倒下。可此刻她笑不出来，因为要倒下的，是她自己血脉里的枷锁。
昭，按住他的核心。她将婴儿递给陆昭，指尖掐进掌心。
晶化的左手渗出黑血——这是荒星毒王蚀骨散的改良版，混合了她晶化后变异的血液，专门用来灼烧血脉。
陆昭的瞳孔骤然收缩：你要做什么？
斩断皇族血脉的锚点。苏晚竹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淡金的血脉印记——那是玄夜残骸里，所有骸骨额间都有的图腾。
她将断掌按在印记上，焦黑的断指竟与皮肤完美贴合，母亲用命护下的，不是玉牌，是这血脉里的封印术。
婴儿突然发出尖锐的啼哭，心口的晶核开始剧烈震颤。
陆昭的左手覆上晶核，冰雾瞬间冻住襁褓边缘：晚竹，你的脉搏在乱。
因为痛才是真的。苏晚竹抓起短刃，在掌心划开深口。
黑血滴在断掌上，顺着焦痕蜿蜒成咒文。
她能听见血脉里传来断裂声，像荒星上被辐射撕裂的星舰残骸，这样他们就再也不能用我的血，我的命，去启动什么仪式。
陆昭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
他看见她锁骨下的金纹正在消融，每消一分，婴儿晶核的幽蓝就暗一分；每暗一分，窗外血月的残痕就淡一分。
可她的脸色却白得像荒星雪地里的骸骨，额角的汗滴落在断掌上，竟发出的灼响。
够了。陆昭突然将婴儿塞进她怀里，用未晶化的左手扣住她手腕，我宁愿血月重来，也不要你...
苏晚竹反手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指尖按在自己心口，你听，这里跳得很有力。她的笑带着血沫，母亲说过，有些债要自己了。
而我欠她的，是活成她没来得及活的样子。
最后一滴黑血落下。
婴儿的啼哭戛然而止，晶核彻底暗成普通玉石的颜色。
窗外的月光地亮起来，血月的残痕像被风吹散的灰，连最后一丝红都没留下。
苏晚竹瘫在陆昭怀里，看着怀里的婴儿。
他正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她，小手还抓着她染血的衣袖，指甲盖的淡金褪成了粉白——终于像个普通的婴儿了。
祠堂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苏晚竹抬头，看见个裹着兽皮的男人站在门口。
他左眼戴着骨制眼罩，右脸上有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旧疤——是玄夜残骸里，曾跪在骸骨堆前宣誓效忠的流民首领。
我听见血月的哭声停了。男人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石片，却出奇的稳，那些骸骨...托梦说，要我带这孩子走。
苏晚竹将婴儿递过去。
婴儿的小拳头松开她的衣袖，竟主动抓住男人的兽皮流苏。
男人粗糙的拇指蹭了蹭他的脸，眼眶突然发红：我婆娘当年...也生过这样的小崽子。
请给他一个普通的人生。苏晚竹的声音轻得像荒星的风，不要告诉他是谁，不要让他知道这些。
男人郑重地点头，将婴儿裹进怀里的兽皮。
他转身时，苏晚竹看见他后颈有块淡青的骨斑——和婴儿刚才的一模一样。
原来骸骨们早选好了守护者。
陆昭扶着她坐在供桌旁。
他的右手还在渗血，双魂锁链的金纹暗淡得几乎看不见。
苏晚竹摸出他口袋里的糖，剥开放进他嘴里：我们...赢了？
陆昭含着糖笑了，晶化的左手覆在她手背：至少这一次，是我们选择了命运。
祠堂外的月光突然晃了晃。
苏晚竹抬头，看见远处玄夜残骸的方向，有团黑影从碎石堆里钻出来。
它的轮廓像极了被陆昭击碎的暗影，却比之前更淡，淡得像要融进夜色里。
晚竹？陆昭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只看见满地月光。
苏晚竹摇了摇头。
她靠在他肩头，听着他晶化心脏规律的跳动声。
玄夜残骸的方向又静了，仿佛刚才的黑影只是错觉。
可她知道，有些事还没结束——就像母亲断掌里藏着的秘密，就像她做了五年的那个梦：月白的莲池里，一朵白莲正在缓缓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