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砾打在脸上生疼，苏晚竹伏在陆昭肩头，能清晰听见他胸腔里晶化骨骼的轻响。
那声音像极了荒星雨季时，辐射湖底裂开的冰壳——脆弱，却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
昭，你的背在发烫。她贴着他后颈低语，指尖触到一片灼人的凉意。
那是晶化组织特有的矛盾温度，像淬了霜的烙铁，隔着两层粗布都能烫出红痕。
陆昭的脚步却稳得惊人，每一步都精准避开沙地里的辐射苔藓，仿佛连疼痛都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快到了。他声音发闷，晶化的右耳在月光下泛着幽蓝，闻见血锈味了么？
苏晚竹用力吸气。
风里果然裹着浓重的铁腥，比流民村孩子们咳血时更浓烈十倍。
她攥紧袖中母亲的纸条，心跳声盖过了远处的战鼓——那鼓点此时听来不再是狼嚎，倒像有人用钝刀一下下剜着她的神经。
转过最后一道沙梁时，月光突然被染成了暗红。
祭坛就立在眼前。
那是用辐射兽骨骼搭成的巨型祭台，顶端插着九根晶化长矛，每根矛尖都串着个流民的手掌。
青鳞站在最高处，晶化核心在他掌心流转，像团活物般吞吐着幽绿光芒。
他脚下跪着上百流民，脖颈处都爬着晶化纹路，眼神空洞得像被抽走了魂魄。
柳儿立在祭台左侧，玄色斗篷被风掀起一角。
她原是苏家最安分的三等侍女，此刻却戴着晶化面甲，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腰间的皮鞭——那鞭子尾端缠着的，正是流民村孩子们衣领上的刺绣碎布。
晚竹姑娘来得正好。柳儿的声音混着机械音，显然是体内周氏残影在说话，血月契约启动需要苏家血脉，你母亲当年不肯配合，现在该你补上了。
苏晚竹的指甲掐进掌心。
母亲的纸条在袖中硌得生疼，勿信血月契约六个字突然变得滚烫。
她正要开口，却被陆昭猛地按低身子——他晶化的右眼泛起猩红，整个人像根绷紧的弦。
能量波动不对。他的声音带着金属震颤，青鳞在抽取流民的生命力喂晶核，再晚半刻，整个北境都会变成晶化死域。
苏晚竹这才注意到：那些跪着的流民，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
有个小丫头不过七八岁，原本圆乎乎的脸蛋已经凹陷成骷髅，晶化纹路却顺着她的泪腺爬进了眼眶。
昭...她喉头发紧，你晶化已经到胸口了，不能再...
陆昭反手扣住她手腕，晶化的指节在她腕间烙下淡蓝印记，我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的极限。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发间沾着的沙粒蹭得她鼻尖发痒，相信我，我要你活着看昙花。
话音未落，陆昭的晶化突然加速。
原本只蔓延到右肩的晶蓝纹路如蛇群般窜上脖颈，连左眼都泛起了晶化的幽光。
他松开苏晚竹，单膝跪地按在沙地上——地面瞬间裂开蛛网般的晶化裂痕，青鳞手中的晶核突然剧烈震颤，发出刺耳的尖啸。
逆血！他在逆血吸收！青鳞的声音带着惊恐，快阻止他！
柳儿的皮鞭破空而来，却被一道晶化屏障弹开。
陆昭的右臂完全晶化，表面浮起细密的符文，空中的晶化能量像被磁铁吸引般疯狂涌来。
苏晚竹看见他额角的青筋暴起，晶化的皮肤下翻涌着暗红血线——那是能量反噬的征兆。
晚竹。他的声音带着破碎的沙哑，祭坛中央有块晶化基石，那是契约核心。
我只能维持三分钟，别让我...
话未说完，陆昭的晶化手臂突然发出高频震颤。
周围空气扭曲成小型风暴，吹得柳儿的斗篷猎猎作响，连青鳞都踉跄着扶住长矛。
苏晚竹看见流民们脖颈的晶化纹路开始消退，那个小丫头突然发出一声微弱的哭嚎——她终于找回了痛觉。
我明白。苏晚竹抹掉脸上的沙粒，袖中母亲的纸条被攥成一团，等我回来，我们去看昙花。
她转身冲向祭坛时，听见身后传来陆昭压抑的闷哼。
那声音像根针，扎得她眼眶发酸。
但她不能回头——柳儿的皮鞭再次抽来，带起的风擦着她耳尖刮过；青鳞在高台上声嘶力竭地喊着启动仪式，晶核的幽绿光芒几乎要刺破夜幕。
而在风暴中心，陆昭晶化的右眼映出她奔跑的身影。
他喉间溢出半声轻笑，指尖悄悄摸向怀中——那里还剩半块没送出去的桂花糖，糖纸已经被晶化能量染成了淡蓝。
祭坛的台阶在脚下作响，苏晚竹的指尖触到晶化基石的瞬间，柳儿的冷笑突然在耳边炸响：你以为能阻止我？
周氏夫人的计划，从你母亲死的那天就开始了——
话音被风暴截断。
苏晚竹抬头，正撞进柳儿晶化面甲后的双眼。
那双眼眸里，周氏的残影与柳儿的意识在疯狂撕扯，像两团烧红的铁，要把所有秘密都熔进这血月之夜。
她深吸一口气，掌心凝聚起荒星黑市学来的淬毒匕首。
月光下，匕首的寒芒与陆昭晶化的幽蓝交叠，在祭坛上投下两道纠缠的影子——一道是被驱逐的灾星，一道是觉醒的弑主者。
而在他们身后，流民们的哭嚎与战鼓的轰鸣，正将这场局，推向最致命的高潮。
苏晚竹的靴跟重重磕在晶化祭坛的阶梯上，每一步都震得胸腔发疼。
柳儿的冷笑混着机械音在耳畔炸响时，她刚好踩上最后一阶——两人之间只剩半臂距离。
月光浸透柳儿的晶化面甲，在她眼底投下两团幽绿光斑，那是周氏残影的傀儡意识在翻涌。
你为何要这样做？苏晚竹的声音在抖。
她想起三年前在荒星流民村，柳儿偷偷塞进她包裹里的半块桂花糕，糖霜还沾着苏家绣楼的檀香。
此刻对方腰间的皮鞭尾端，还缠着她亲手给流民孩子们绣的纹样碎布，针脚歪歪扭扭，是小丫头们抢着要的。
柳儿的瞳孔突然收缩成细线。
她抬手扯下面甲，露出的面容与记忆里重叠——眉尾那颗朱砂痣还在，可眼底的光却像被抽干了。你才是灾星。傀儡师的声音从她喉间挤出，带着周氏特有的尖细尾音，当年你娘不肯用血脉启动血月契约净化天枢星，现在该你补上！
等晶核吞噬所有流民的生气，苏家将成为星际第一世家，而你...她突然笑起来，指甲深深掐进苏晚竹手腕，会成为最完美的祭品。
剧痛让苏晚竹倒抽冷气。
她反手扣住柳儿手腕，摸到皮肤下凸起的晶化纹路——那些蓝色脉络正顺着血管往心脏爬，像周氏当年在她命格批语上画的符咒。你不是柳儿。她咬着牙，袖中淬毒匕首的柄硌得掌心发麻，她不会伤害孩子。
柳儿？傀儡师嗤笑，她早就在黑市被卖作奴隶时就死了。
现在的我，是周氏夫人的眼睛，是...
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截断了她的话。
苏晚竹猛地转头。
陆昭的晶化右臂正爆发出刺目蓝光，整个人像被投入熔炉的水晶，皮肤下的晶化纹路如活物般翻涌。
他的左手指甲深深抠进沙地，沙粒混着血珠溅在她脚边——那是他在用最后的力气压制能量反噬。
她脱口而出，声音被卷地而起的风暴撕碎。
陆昭的晶化右眼转向她，眼底的猩红却比血月更灼人。
他喉结动了动，口型分明是。
下一秒，他的晶化骨骼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右臂表面的符文突然全部亮起，空中游离的晶化能量如狂潮倒卷，直接撞向祭坛中央的毒血契约阵法。
青鳞的尖叫刺破夜空。
他原本托着晶核的手开始颤抖，那团幽绿光团像被掐住脖子的鸟，疯狂挣扎着要往陆昭方向飞。逆血吸收！
他在吞噬我的能量！他踉跄着后退，踩碎了脚下流民的手指骨，快...快启动备用阵法！
但已经来不及了。
陆昭引爆的晶化风暴裹着辐射沙砾席卷全场，青鳞的晶核地炸开一道裂痕，幽绿光芒如漏沙般倾泻。
苏晚竹看见那些被控制的流民脖颈的晶化纹路正迅速消退，小丫头终于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她的眼泪混着晶化碎屑，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机会！苏晚竹的大脑在轰鸣。
她猛地推开柳儿，匕首划破对方手腕的瞬间，将淬好的解儡散抹在伤口上——这是她在荒星用辐射兽唾液配的，专门克制傀儡师的神经毒素。
柳儿的身体一僵，眼底的幽绿光斑开始闪烁，像是两股意识在激烈撕扯。
祭坛中央的晶化基石在风暴中露出一角。
苏晚竹扑过去的同时，青鳞的晶核地从他掌心飞出，擦着她耳畔砸向基石。
她反手抓住那团光团，晶核表面的尖刺扎进掌心，血珠滴在基石上，竟发出的腐蚀声。
还给我！青鳞红着眼扑过来，晶化的指甲几乎要抓破她后颈。
但风暴突然拔高。
陆昭的晶化手臂完全石化，从肩膀到指尖都凝成了幽蓝晶体，却仍保持着托举的姿势——那是他用最后力量操控的风眼。
青鳞被卷进风暴中心，像片枯叶般撞在晶化长矛上，发出骨骼断裂的脆响。
苏晚竹攥紧晶核的手在抖。
她能感觉到那团光团在挣扎，像条被网住的蛇，可当她将其塞进怀里特制的铅盒时，它突然安静下来——盒底刻着母亲留下的镇邪纹，是当年批命师用来镇压的符咒。
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最后一粒沙砾落下时，陆昭地跪坐在地。
他的右臂彻底石化，晶蓝色蔓延至胸口，左胸的晶化纹路却诡异地绕开了心脏位置，像道天然的护心甲。
他的额头抵着膝盖，汗水混着血珠滴在沙地上，在晶化皮肤下形成暗红的溪流。
苏晚竹跌坐在他身侧，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石化的右臂。
那触感像极了荒星最深处的寒玉，却又带着体温——是他用生命力维持的温度。
陆昭缓缓抬头。
他的左眼还保持着人类的黑瞳，右眼却完全晶化，流转着星子般的碎光。没事。他扯了扯嘴角，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只是...右臂暂时用不了了。他的左手摸索着她的手背，将半块桂花糖塞进她掌心——糖纸已经被晶化能量染成淡蓝，还带着他体温的余温。
苏晚竹的鼻尖突然发酸。
她把糖纸贴在脸上，咸涩的泪滴在淡蓝糖纸上，晕开一片模糊的花痕。等伤好了，我们去看昙花。她吸了吸鼻子，你说过，荒星的昙花只在风暴后开，最是...最是好看。
陆昭的拇指抹掉她脸上的泪，指腹还带着未晶化的柔软，我记着。
远处突然传来细微的震动。
苏晚竹怀里的铅盒轻轻发烫，她慌忙打开——晶核表面的幽绿光芒正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若隐若现的赤色纹路，像根细针，扎进她的视线。
那纹路极淡，却带着某种熟悉的灼烧感，像...像陆昭晶化时眼底的猩红。
晚竹？陆昭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瞳孔微微收缩。
她迅速合上铅盒，将其贴在胸口。可能是辐射残留。她笑了笑，伸手去扶他，先回营地，我给你处理伤口。
陆昭没有拆穿她的谎言。
他借着她的力站起身，目光却落在她怀里的铅盒上——晶核的震动透过布料传来，一下，两下，像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沙风又起。
两人的影子在月光下交叠，拖得老长。
远处流民们的哭嚎渐弱，战鼓的余音却还在天地间回荡。
苏晚竹抱着陆昭的腰，能清晰听见他心脏的跳动——一下，两下，强而有力，像在应和铅盒里那丝赤色纹路的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