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部的木屋里,烟雾缭绕,混合着汗味、劣质烟草和一种无声的紧张。那张粗糙的木质长桌旁,所谓的“联合兵团”高层第一次齐聚,却丝毫没有“联合”的氛围,倒像是一场即将炸膛的火药桶聚会。
陆小龙坐在主位,脊背挺得笔直,年轻的面庞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有些过于白皙,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缓缓扫过桌边的每一张面孔。他的左边,是以李参谋为首的几名SNLA军官,他们面色凝重,眼神里带着对陆小龙的些许期待,但更多的是对眼前局面的深深忧虑。
右边,则是这场会议真正的风暴中心。
坤撒,孟乃兵的首领,像一头不耐烦的棕熊。他庞大的身躯几乎将那张脆弱的木椅压垮,粗糙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腰间银刀的刀柄,发出沉闷的响声。他脸上虬结的胡须随着粗重的呼吸微微颤动,一双牛眼毫不掩饰地瞪着陆小龙,充满了怀疑和挑衅。他身后站着两个同样彪悍的护卫,抱着胳膊,肌肉虬结,目光凶狠地打量着对面SNLA军官们,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对抗。
另一侧,貌丁则显得“文明”许多。他穿着相对干净的外套,手指上那枚硕大的玉石戒指在灯光下偶尔反光。他脸上似乎总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的却是精明和算计。他慢条斯理地抽着烟,时不时和身边一个像是师爷模样的手下低声耳语,仿佛眼前的一切与他无关,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人都到齐了,”陆小龙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过了低语和敲击声,“我是陆小龙,奉波岩司令命令,担任本兵团前线指挥。军情紧急,闲话不提。李参谋,介绍敌情。”
李参谋长连忙起身,将一张简陋却标注清晰的地图铺在桌上:“根据侦察,政府军先头部队,约一个加强团,已抵达河谷对面,正在构筑前进基地和炮兵阵地。其前锋侦察小队已与我外围警戒哨发生零星交火。预计主力进攻,最快将在48至72小时内发起。”他的手指划过几个关键隘口,“他们的主攻方向,很可能指向黑风隘口和南桑河渡口。”
话音刚落,坤撒就猛地一拍桌子!
“砰!”
桌上的茶杯都跳了一下。
“打?拿什么打?!”他声如闷雷,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地图上,“我的兄弟,手里的子弹还不够打一场像样的猎!粮食?哼,喝稀粥都撑不了三天!波岩司令派你来,就空着手来?啊?!”他直接冲着陆小龙吼,根本不给这位新任指挥官半点面子。
貌丁轻轻咳了一声,拉长了语调,看似打圆场,实则火上浇油:“坤撒大哥话糙理不糙啊。陆副指挥官年轻有为,是司令部来的高人,想必不会让我们这些地方上的穷兄弟赤手空拳去挡政府军的炮火吧?”他吸了口烟,悠悠吐出,“补给、弹药、还有答应给我们兄弟的开拔费…是不是该先落实一下?不然,人心不稳,这仗…难打啊。”
他这话一出,他手下那几个头目也纷纷附和,屋子里顿时吵嚷起来。
“就是!没枪没炮,难道让兄弟们用刀去砍坦克?”
“饭都吃不饱,谁有力气打仗?”
“先发饷!死了也得让家里有个交代!”
SNLA的军官们脸色难看,李参谋试图解释:“补给已经在路上了,但运输困难,需要时间…”
“时间?!”坤撒猛地站起来,身高体壮像一堵墙投下阴影,“敌人会给时间吗?!等你的补给到了,老子的坟头都长草了!要么现在就把东西拿来,要么,这黑风隘口,谁爱守谁守去!”他这是赤裸裸的威胁,甚至带着一丝要撂挑子走人的架势。
貌丁虽然还坐着,但嘴角那丝笑意更浓了,显然乐见坤撒冲在前面当炮灰,他正好渔翁得利。
指挥部里乱成一团,两个掸族武装头目及其手下吵吵嚷嚷,SNLA军官疲于解释,哪里还像是一个战前部署会,分明成了菜市场讨价还价和逼宫现场。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陆小龙身上。想看看这个年轻的、空降的指挥官,如何应对这第一道,也是极其凶险的考题。坤撒和貌丁眼中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试探,他们要看看这个“娃娃官”会不会被吓住,会不会妥协,会不会露出怯懦。
陆小龙面无表情。在众人嘈杂的争吵声中,他缓缓站起身。
他的动作并不大,但一瞬间,所有的声音仿佛被无形的手掐断了。就连气势汹汹的坤撒,也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盯着他。
陆小龙没有看坤撒,也没有看貌丁,他的目光落在那张军事地图上,手指精准地点在代表政府军前进基地的位置上。
“敌人,”他的声音不高,却冰冷清晰,穿透了短暂的寂静,“不会等我们吵出结果。”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两道冰冷的钢针,直刺坤撒:“坤撒首领,你的孟乃兵,擅长山地丛林战。黑风隘口地势险要,一夫当关。我给你两个连的精锐,配足今日运抵弹药的一半!我要你在那里建立前沿阻击阵地,利用地形,梯次配置,节节抵抗,迟滞敌军主力推进至少24小时!能不能做到?!”
他根本不给坤撒反驳索要更多物资的机会,直接以命令的口吻,将最危险也是最能体现其部队特点的任务砸了过去,并且出人意料地当场承诺拨付大量弹药(虽然只是一半)。
坤撒一下子被噎住了。他想要更多补给,但陆小龙直接给了他最想要的弹药(虽然只是一半),却同时也把最硬的骨头丢给了他。拒绝?那就坐实了他怯战畏敌。接受?又感觉被这年轻人牵着鼻子走。他张了张嘴,脸憋得通红,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陆小龙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目光瞬间转向貌丁。
“貌丁指挥官!”他的语气同样不容置疑,“南桑河渡口区域开阔,易攻难守,但也是敌军可能迂回渗透的重点。你的部队熟悉水道和周边小路。我要你派出所有精锐侦察小队,立即前出,严密监控渡口上下游二十里范围,尤其是夜间,防止敌军泅渡或架设浮桥!同时,你的主力负责巡逻河谷后勤通道,确保畅通!有没有问题?!”
貌丁脸上的假笑消失了。陆小龙把巡逻和侦察这种吃力不讨好、风险高又不易见功的任务交给他,却把硬仗交给了坤撒,这分配显然让他不满。但他心思缜密,一时找不到直接反对的理由,毕竟守护后勤和侧翼侦察也确实重要。
“陆副指挥官,”貌丁斟酌着词语,“巡逻河谷范围太大,我的人手恐怕…”
“人手不足?”陆小龙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那就把你放在营地里的预备队都派出去!现在是打仗,不是做买卖!司令部的情报显示,敌军特工活动频繁,后勤线就是生命线!守不住后勤,我们所有人都得饿死在这里!你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貌丁被堵得哑口无言,脸色阴沉下来。
陆小龙最后看向李参谋长和其他SNLA军官。
“李参谋!SNLA主力营,作为总预备队,立即进入二〇一高地核心阵地,加固工事,设置雷场,囤积所有剩余弹药和物资!我要那里成为钉死在整个防线上的一颗钉子,无论正面压力多大,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后退一步!”
“是!”李参谋下意识地立正应答,仿佛又回到了有真正主心骨的时候。
一连串的命令,如疾风骤雨,条理清晰,分配果决,瞬间将争吵不休的混乱场面强行纳入了战争轨道。他没有纠缠于无休止的物资索取,而是以敌情紧迫和司令部任命为最高原则,用任务本身和有限的资源承诺(对坤撒)压住了眼前的混乱。
坤撒和貌丁都愣住了。他们预想了各种可能:年轻军官的妥协、无助的愤怒、甚至求助上级…唯独没料到是这种毫不拖泥带水、甚至带着强硬压迫感的直接掌控。
坤撒喘着粗气,瞪着陆小龙,手按在刀柄上,青筋暴起,似乎还想说什么。
陆小龙的目光冷冷地迎上去:“坤撒首领,貌丁指挥官,军令已下。敌人正在对面磨刀,我们没有时间在这里讨论谁拿得多谁拿得少。守住阵地,打退敌人,一切好说。丢了阵地…”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丝寒意,“军法无情。”
最后四个字,像重锤一样敲在每个人心上。
坤撒看着陆小龙那双毫无波动的眼睛,又瞥了一眼桌上那张标注着敌军逼近态势的地图,最终,那股蛮横的气焰被更强大的战争压力和对方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压了下去。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一脚踢开椅子:“妈的!老子去黑风隘口!但弹药要是不到位,别怪老子翻脸!”说罢,带着护卫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貌丁眼神闪烁,最终也站起身,皮笑肉不笑地说:“既然陆副指挥官已有决断,那我这就去安排侦察和巡逻。”他深深看了陆小龙一眼,也领着手下离开了。
吵闹的指挥部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SNLA的军官们,以及桌上那盏摇曳的油灯。
李参谋长长舒了口气,擦了下额头的冷汗,看向陆小龙的目光充满了敬佩和一丝后怕:“副指挥官,您刚才…”
陆小龙抬手制止了他,目光依旧落在地图上,手指轻轻点着黑风隘口和南桑河渡口。
“命令后勤,立刻将我们带来弹药的的一半,点清数目,送到坤撒的营地,一颗不少。派人盯着,看他是不是真的去了黑风隘口。”
“通知侦察排,派出两组人,一组秘密监视南桑河渡口貌丁的布防情况,另一组向前渗透,我要最准确的敌军动向和兵力配置,越详细越好!”
“给司令部发报:我已抵达驻地,初步稳定局面,正组织防御。但物资缺口极大,急需弹药、药品和食品补给,请求不惜一切代价速送!”
他的命令一条接一条,冷静而迅速。
李参谋赶紧记录,然后忍不住低声道:“副指挥官,坤撒和貌丁…他们恐怕不会真心服从…”
陆小龙终于从地图上抬起头,窗外,夕阳正将远山染成血色。
“我知道。”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铁血的意味,“他们不是在服从我,是在服从即将到来的炮火。我们要做的,就是在这场炮火把他们和我们一起炸碎之前,让他们明白,只有听我的,才有一线生机。”
“这场仗,就是最好的老师。而第一课,”他看向坤撒和貌丁离开的方向,眼神冰冷,“就叫下马威。”
他成功地压下了第一次挑战,用强势和决断暂时整合了这支破碎的联军。但陆小龙深知,这仅仅是开始。真正的考验,是即将到来的血与火的洗礼。而他的权威,必须在战火中才能真正建立,或者…彻底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