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薄的晨雾如同幽灵般缠绕在山谷间,久久不愿散去。阵地上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宁静,与昨日震耳欲聋的炮火和喊杀声形成鲜明对比。陆小龙站在指挥所掩体的观察口前,锐利的目光扫过前方被炸得面目全非的山坡。那里,政府军的旗帜仍在晨风中飘动,但不见任何大规模调动的迹象。
“太安静了。”岩迈拖着受伤的胳膊走到陆小龙身边,眉头紧锁。他肩头的绷带上渗出的血迹已变成暗褐色。
陆小龙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他的直觉在尖锐地报警。政府军昨日的进攻虽然被击退,但远未到伤筋动骨的程度。这种突如其来的平静,比明刀明枪的进攻更令人不安。
“侦察排回来了吗?”他问道,声音因缺水和疲惫而沙哑。
“刚回来。”扎图从掩体另一侧钻进来,脸上沾满泥污,但眼神依旧锐利,“敌人后退了大约两公里,正在构筑工事。不是准备撤退的那种,是长期围困的架势。他们控制了所有下山的主要通道,还看到有运输车队运来更多建材和补给。”
陆小龙的心沉了下去。他最担心的情况正在发生——政府军改变了战术,从试图一口吞下他们,变成了要慢慢勒死他们。
“围而不攻…”他喃喃自语,转身走到铺着简陋地图的木桌前。地图上,代表他们阵地的红圈被一圈蓝色的箭头紧紧包围,像被蟒蛇缠住的猎物。
“他们想困死我们。”岩迈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几个空弹壳叮当作响,“妈的,比真刀真枪上来拼还毒辣!”
很快,现实的压力便如同潮水般涌来。
水源危机是第一道催命符。阵地唯一的水源是一条从山顶流下,穿过敌军控制区的小溪。政府军轻而易举地在上游建立了控制点。中午时分,负责取水的小队匍匐前进到溪边,却发现水流明显变小,而且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异味。一名士兵冒险尝了一口,立刻呕吐起来——水被污染了。
“不是下毒,那样他们自己也没法用。”随队的老兵判断,“像是在上游倒了腐烂的动物尸体或者垃圾。”
储存的净水本就不多,只能实行最严格的配给。士兵们的水壶很快见了底,嘴唇干裂起皮,在亚热带午后的高温炙烤下,体力迅速流失。绝望中,有人开始用钢盔接自己的尿液,或者挖掘深坑,希望能渗出一点点泥浆水。
食物短缺是紧随其后的第二棒。本就不足的后勤补给在昨日的激战中消耗殆尽。仓库里只剩下几袋磨牙的压缩干粮和少量米粒,还不够全营吃一顿稀粥。士兵们饿得眼睛发绿,开始在阵地的角落里挖掘任何可能可食的植物根茎,搜寻昆虫、蜥蜴,甚至老鼠。纪律开始出现松动的迹象,为了一小块干粮,不同部队的士兵之间爆发了数次争吵和推搡。
陆小龙下令将所有剩余食物集中管理,由军官监督,按最低生存标准每日分发一次。他本人和岩迈等军官与士兵同甘共苦,分到的份额完全相同。当看到营长也和他们一样舔着干裂的嘴唇,嚼着难以下咽的草根时,士兵们心中的怨气稍稍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悲壮的认同感。
然而,精神的消耗比肉体的折磨更可怕。日复一日地趴在战壕里,警惕着不知何时会落下的冷炮或狙击子弹,看着身边的战友因伤病和饥饿一点点虚弱下去,这种等待死亡降临的煎熬,足以让最坚强的神经崩溃。阵地上开始流行一种无声的绝望,士兵们眼神呆滞,动作迟缓,如同行尸走肉。
“不能坐以待毙!”陆小龙在一次军官会议上斩钉截铁地说,他的眼窝深陷,但目光依旧如鹰隼般锐利,“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打破这个囚笼!”
小规模出击成了唯一的生机。陆小龙将还能行动的士兵组成数支精干的突击队,由岩迈、扎图等骨干率领,利用夜色和浓雾的掩护,像幽灵一样渗透出包围圈。
他们的目标不是与敌军主力硬拼,而是进行骚扰和获取物资。
扎图的爆破小队专挑敌人的后勤线和通讯设施下手。一夜之间,政府军的一座临时桥梁被炸毁,一段电话线被割断,一个前沿弹药堆放点发生神秘爆炸。这些行动虽不能改变大局,却像蚊子叮咬般让敌人烦躁不安,不得不分出更多兵力保护后方,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正面的压力。
岩迈带领的狩猎队则更像古代的猎人。他们潜入密林,设置陷阱,捕捉野猪、山鸡,采集一切可食用的野果和菌类。每一次成功的狩猎带回的食物虽然有限,却像甘霖一样滋润着即将干涸的士气。岩迈甚至在一次行动中,伏击了一支敌军的小型运输队,缴获了几箱珍贵的罐头和药品,成为那几天阵地上最大的喜讯。
陆小龙亲自指挥的侦察队则不断冒险抵近敌军阵地,绘制其工事布局和兵力配置图。他发现敌军并非铁板一块,其侧翼由一支地方杂牌军负责,戒备相对松懈。
然而,出击的代价同样惨重。每一次渗透和返回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不断有队员在交火中伤亡,或是在穿越封锁线时触雷、遭遇埋伏。一名出色的侦察兵在返回时被敌军的狙击手击中,牺牲在离阵地只有一百米的地方。他的尸体在双方眼皮底下躺了整整一天,无人能去收敛,这对所有人的心理都是巨大的冲击。
政府军也很快适应了这种猫鼠游戏。他们增设了巡逻队和照明弹,布设了更多诡雷和传感器。出击变得越来越困难,收获也越来越少。
时间一天天过去,包围圈像绞索一样慢慢收紧。联军士兵们的衣服变得褴褛,伤口在缺医少药的情况下发炎溃烂,阵地上开始出现因营养不良和疾病导致的非战斗减员。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甚至出现了士兵企图趁夜偷偷溜下山的逃兵事件,虽然被哨兵发现并制止,但军心的动摇已显而易见。
一天深夜,陆小龙巡视阵地时,听到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传来压抑的哭泣声。他走过去,发现一个年轻的掸族士兵正抱着膝盖,肩膀剧烈地耸动。看到营长,士兵慌忙擦眼泪想站起来。
“坐下。”陆小龙按住他,挨着他坐在冰冷的泥土上,“想家了?”
年轻士兵哽咽着点头,用生硬的汉语混杂着掸语说:“妈妈…妹妹…饿…我们…会死在这里吗,营长?”
陆小龙没有立刻回答。他抬头望着被云雾遮掩的朦胧月亮,良久,才用坚定而平静的语气说:“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只要还有一个人能拿起枪,只要我陆小龙还有一口气在,我们就一定会冲出去。”
他拍了拍士兵的肩膀,“记住,你的家人还在等你。为了他们,你也必须活下去。”
离开那个角落,陆小龙的心情无比沉重。他深知,单纯的鼓励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苍白无力。他需要一场胜利,哪怕是一场小小的胜利,来重新点燃这支队伍即将熄灭的火焰。
他回到指挥所,再次摊开地图,目光死死盯住敌军那个由杂牌军防守的侧翼阵地。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型。
“岩迈,扎图,”他唤来两位最信任的战友,指尖点在地图的一个等高线上,“我们得再赌一把。目标:这里!时间:明晚!”
僵局,必须由鲜血来打破。而消耗战的下一个阶段,将不再是消极的忍耐,而是主动的、更残酷的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