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轻纱般缠绕着山谷，尚未散尽的硝烟味与潮湿的泥土气息混合在一起，构成了这片土地独有的味道。陆小龙沿着新加固的防御工事缓步行走，靴子踩在湿润的泥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每一个机枪巢、每一处暗堡、每一段堑壕。
经过连番血战与整合，这片位于SNLA传统势力边缘的三角地带，已经彻底打上了他的烙印。营地的规模比初建时扩大了一倍不止，用粗大原木和沙袋垒砌的工事纵横交错，扼守着通往腹地的要道。巡逻的士兵精神抖擞，看到他时立刻挺直腰板敬礼，眼神中带着敬畏与狂热。远处训练场上，新补充的兵员正在老兵喝骂下进行着残酷的对抗演练，吼声与肉体碰撞声不绝于耳。
这一切，都是他一手缔造。
他走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制高点，副官岩迈如影随形地跟在身后，沉默而可靠。从这个位置望下去，整个营地的布局、周边地形的险要、以及更远处若隐若现的敌对势力控制区，尽收眼底。
“岩迈，”陆小龙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分量，“我们最初来这里时，有多少人？”
“算上您和我，还有扎图留下的几个老‘猎鹰’，一共不到一百二十人，装备破烂，人心惶惶。”岩迈回答得一丝不苟，这些数字仿佛刻在他心里。
“现在呢？”
“能拿枪打仗的，有五百七十三人。轻重机枪十二挺，迫击炮五门，火箭筒八具。弹药储备够打一场中等强度的防御战。控制区向东推进了八公里，吞并了两个摇摆的小寨子，他们每月向我们缴纳‘安全税’。我们的侦察兵最远可以深入到吴登老巢外围二十里的地方。”岩迈的报告简洁而精准，透着自豪。
陆小龙微微颔首，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这些数字背后，是无数次的夜袭、伏击、谈判、威慑，是岩迈身上新增的伤疤，是永远留在那片雷区的几个熟悉面孔。权力与地盘，是用血和命换来的。
“五百人……”陆小龙喃喃自语，目光投向更遥远的、被群山和丛林遮蔽的方向，“岩迈，你说，波岩司令鼎盛时期，手下有多少条枪？”
岩迈愣了一下，谨慎地回答：“听说……最风光的时候，直属部队超过三千，还能调动附庸部落的武装，总兵力可能近万。”
“近万。”陆小龙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情绪，“那盘踞在金三角北部的佤佤邦联合军呢？控制勐勐拉的罗家呢？还有那些靠着毒品富可敌国、甚至能雇佣国际退役特种兵当护卫的大毒枭呢？”
岩迈沉默了。这些名字代表着盘根错节、实力远超他们的庞然大物。以前，他们只是SNLA旗下一个小营长需要仰望和警惕的存在。
陆小龙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岩迈：“我们打了这么久，死了这么多人，从军校生打到营长，甚至现在自立门户，看似风光。但你发现没有，我们始终在SNLA的影子里，或者说，在波岩司令规划的棋盘上挣扎求存。我们反击吴登，我们争夺地盘，我们积累力量，最终目的似乎只是为了更好地当好SNLA的一把刀，一块更坚硬的盾牌。”
岩迈眉头微皱，似乎隐约猜到陆小龙想说什么，但又觉得有些惊世骇俗。
“司令对我们有恩。”岩迈沉声道，这是他坚守的信念之一。
“是，岩坎教官的栽培，波岩司令的任命和资源，我都记得。”陆小龙点头，但话锋一转，“但恩情是一回事，道路是另一回事。岩迈，你想想，波岩司令的目标是什么？是掸掸邦的高度自治？是维持SNLA的生存？他或许是一位枭雄，但他的视野和格局，似乎始终被束缚在‘民族武装’这个框架内。他联合我们，打压我们，利用我们，最终是为了在缅甸政府军和各大军阀的夹缝中，为掸族争取一块生存空间。”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更具穿透力：“但这片土地上的苦难，仅仅是因为民族矛盾吗？那些被鸦片毁掉的家庭，那些在战火中流离失所的百姓，可分不清自己是掸族、佤族还是华人。吴登压迫我们，难道仅仅因为我们是华人？不，是因为我们弱小，因为我们挡了他的财路，因为他不允许有任何挑战他权威的力量存在！”
陆小龙的眼中，复仇的火焰并未熄灭，但似乎燃烧得更加深沉，更加冰冷，不再仅仅针对吴登个人。
“我们之前的战斗，是为了生存，为了复仇，为了不被人像踩死蚂蚁一样除掉。但现在……”他张开手掌，仿佛要握住眼前的山川，“我们有了五百人，有了这块地盘。我们有了讨价还价的资本。那么，为什么我们还要永远活在别人的棋局里？为什么我们的命运，要由别人来定义？”
岩迈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感到一种巨大的、令人战栗的野心正从陆小龙身上弥漫开来。
“小龙，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陆小龙的目光变得极其锐利，“SNLA的路，波岩司令的路，或许已经走到头了，或者说，不够了。整日困守一隅，与吴登、与政府军、与其他小军阀进行永无休止的消耗战，今天抢一个村，明天丢一个哨所，像一群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互相撕咬，永远看不到真正的出路！”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广阔的天际：“金三角为什么混乱？为什么各方势力都能在这里插一脚？因为这里没有真正的王！没有一个足够强大的、能够制定规则、让所有人（至少是大部分势力）不得不遵守的力量！政府军想一口吞下，却消化不良；各大军阀和毒枭各自为政，互相倾轧；SNLA这样的民族武装苦苦支撑，但天花板肉眼可见！”
“我们需要一条新路。”陆小龙的声音斩钉截铁，“一条超越民族隔阂、超越传统军阀模式的路。光复掸邦？那是波岩的理想。我的理想，是结束这片土地永无止境的混乱！而要结束混乱，靠祈祷和妥协是没用的，只能靠更强的力量，绝对的力量！”
他看向岩迈，眼神疯狂而冷静：“我们要成为那股力量。不是SNLA的附属，不是某个民族的代言人，而是这片土地新的主宰！整合所有像我们一样，受尽压迫、渴望改变的小股力量，吞并那些腐朽的、只知道盘剥百姓的旧军阀！我们要建立一个新的秩序，一个由我们说了算的秩序！”
岩迈倒吸一口凉气，他被陆小龙这赤裸裸的、堪称狂妄的野心震惊了。统一金三角？成为新的主宰？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他们现在仅仅拥有五百人，一块不大的地盘而已。
“这……太困难了。我们会成为众矢之的。政府军、吴登、其他大家族、甚至SNLA内部都会视我们为叛徒和最大的威胁！”岩迈说出了最现实的担忧。
“我知道。”陆小龙脸上露出一丝冷酷的笑容，“所以这不能一蹴而就。我们不能立刻竖起大旗。我们需要更聪明的方式。”
他凑近一步，声音低得像是在耳语，却带着无比的笃定：“波岩司令年事已高，SNLA内部派系林立，后继无人。这就是我们的机会。我们可以继续尊奉SNLA的大旗，甚至表现得更加忠诚、更加强悍，帮助波岩打压内部反对派，巩固他的地位。但同时，我们要利用一切机会，不断扩充实力，用我们的方式渗透、蚕食、整合！”
“对于吴登，他是死敌，也是我们最好的磨刀石和借口。打击他，我们可以赢得声望，锻炼部队，还能从波岩那里获得更多支持。”
“对于其他势力，罗家重利，可以合作交易；彭家传统，可以暂时结交；佤邦强悍，可以谨慎接触……我们要像水一样，无孔不入，灵活应变。最终目的，是悄悄壮大，直到有一天，我们强大到足以让所有人，包括波岩司令，都不得不正视我们的规则！”
陆小龙的蓝图残酷而清晰：利用现有体系的裂痕，依附其生存，却暗中汲取养分，最终目的却是颠覆整个体系，由他来制定新的游戏规则。这不是简单的叛乱，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旨在窃取整个棋局的宏大阴谋。
岩迈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指挥官，看着他眼中燃烧的、几乎要吞噬一切的野心火焰，感到一阵心悸，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点燃的激动。他习惯了服从和战斗，从未想过如此遥远而庞大的目标。但陆小龙的话，仿佛有一种魔力，让他看到了超越眼前血与泥的、一个波澜壮阔的未来。
这条路遍布荆棘，九死一生，但一旦成功……
“我们首先需要更多的钱和装备。靠缴获和‘安全税’远远不够。”岩迈迅速进入了状态，开始思考实际问题，这代表他接受了陆小龙的野心。
“没错。”陆小龙点头，“扎图不在了，但他的几个徒弟搞爆破和诡雷还行。我听说，南边苏家的运输队最近频繁经过我们的地界边缘，运的都是值钱的好东西……”
他的话语意味深长。岩迈立刻明白，那些“无主”的肥羊，恐怕很快就要变成他们壮大自身秘密金库的目标了。手段或许不光彩，但在这片黑暗森林里，生存和壮大才是最高法则。
陆小龙最后望了一眼脚下初具规模的“王国”，轻声道：“就从这里开始。让‘丛林之魂’的名号，不再是挣扎求存的象征，而是让所有敌人颤抖、所有潜在盟友不得不侧目的新崛起的力量。金三角的王座空了太久，是时候，有人去试着坐一坐了。”
晨光彻底驱散雾气，照亮了他坚毅而危险的侧脸。旧的仇恨未消，新的野心已如藤蔓般疯狂滋生。一场远超以往规模的风暴，正在这颗年轻而桀骜的心中酝酿。卷终的感慨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望向更血腥、更广阔天地的无限野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