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板还在我掌心,数字朝上,谢琬说走右边。我们刚迈步,身后那片松动的瓦终于落了,砸在屋檐角,碎成两半。
我没回头。
脚刚踩上野径的土路,风里传来一丝铁锈混着药草的味道。我停下,抬手拦住谢琬。
一支箭钉进路边槐树,尾羽还在抖,箭杆上刻了个“裴”字。
第二支箭几乎是贴着谢琬的耳侧飞过,擦出一道红痕。我折扇一扬,扇骨撞上箭身,偏了寸许,箭头扎进泥地。
街口转出三个人,穿黑衣,戴斗笠,手里是短弩。他们没喊话,也没逼近,只是慢慢封住前后路口。
谢琬呼吸重了些,手指攥紧玉珏。
我说:“别慌。”
我弯腰捡起第一支箭,凑近鼻尖闻了闻。气味刺鼻,但不浓,像是放久了的草药粉混了点酒糟。我笑了:“裴夫人手艺退步了,这毒连耗子都迷不死。”
谢琬瞪我:“这时候你还笑?”
“我不笑谁笑?”我把箭丢开,“他们等我们跑,我们不动,他们反而不敢动。”
我拉着她往旁边窄巷退了两步。巷子只有三尺宽,两边是高墙,地上堆着破陶罐和烂柴。
追兵慢慢围上来,两人守前,一人绕后。
我从袖子里摸出个纸包,轻轻放在地上。谢琬看了我一眼。
我说:“待会闭眼,捂耳朵。”
她刚点头,我就踩下纸包。
轰一声,灰烟炸开,呛得人睁不开眼。巷子里顿时一片咳嗽声。
我一把抱起谢琬,脚下一点墙根,借力翻身跃上屋顶。瓦片被踩得咔咔响,我们稳稳落在屋脊上。
底下灰雾还没散,人影乱窜。
我站在高处,扫了一圈:“我在等你们聚齐——现在,该清点了。”
谢琬趴在我肩上,喘着气:“你早知道他们会来?”
“天机阁那片瓦不是风吹松的。”我说,“有人在上面站过,压歪了檐角铁钩。他们以为我们走官道,其实我们走野路,正中他们埋伏。”
她咬唇:“那你干嘛还进来?”
“不进来,怎么知道他们有多少人,用什么手段?”我低头看她,“我还想看看,裴仲渊是不是真蠢到觉得我能被一支毒箭干掉。”
底下灰雾渐散,三名密探已攀上邻屋,举弩对准我们。
一人甩出钩索,铁爪直奔我脚踝。我侧身避开,钩子缠住屋脊兽首,那人用力一拉,想把我们拽下去。
我没动。
谢琬抓紧我胳膊:“他们爬来了。”
两个黑衣人顺着瓦片往上蹭,动作快,但脚步有点乱。第三个人藏在烟囱后,只露半只手,握着弩。
我折扇轻敲屋瓦,三下。
声音不对。
我扭头对谢琬说:“帮我个忙。”
她愣:“什么?”
我从怀里抽出半张帛书,故意露出一角:“等会我扔出去,你大声喊‘别抢!’”
她明白过来,点头。
我手臂一扬,帛书飞出。
藏在烟囱后的那人猛地扑出,伸手去抓。
我算筹早已夹在指间,两根连射,一根打他手腕,一根撞肘关节。他闷哼一声,弩脱手坠落。
我纵身一跃,人在空中接住下落的弩,落地时反手一甩,弩柄砸中另一人面门,那人翻下屋顶。
第三个还想拉钩索,我抬脚踢飞一块瓦,正中他肩头。他踉跄一下,钩索脱手。
三人都摔在地上,一时爬不起来。
我走过去,踩住掉落的箭囊,抽出一支箭细看。
箭羽是北地雁翎,但边缘发黑,胶质发霉,绑得也不紧。
我说:“裴党补给断了。这种箭射不远,风一吹就偏。”
谢琬从屋顶跳下来,站我身边:“你怎么懂这么多?”
“我以前在边关待过。”我说,“王铎军里的箭,比这强十倍。”
我弯腰拾起那人的弩,翻了翻机括:“训练也不行。扳机太紧,说明保养不到位。这群人,最多撑三个月。”
谢琬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让他们回去报信。”我撕下衣角,蘸血写了两行字:
“戌时启程,走北门驿道,护图赴边关。”
写完塞进空箭囊,抛向东边巷口。
谢琬看着:“他们会信?”
“会。”我说,“裴仲渊最怕我们联系边军。他宁可信错,也不敢赌。”
远处钟楼传来更鼓声,申时将尽。
街面开始有巡丁走动,提灯笼换岗。
我抬头看四周屋檐,判断方向。
东南方向炊烟稀少,西市马蹄声密集,说明那边人多车杂。裴党的人肯定布在东门到天机阁一线,等着截我们回城。
我解下外袍裹住谢琬肩膀:“别说话,听风。”
她点头。
我闭眼片刻,听见西边狗叫频繁,东边鸡鸣未歇,这是人家密集区。而南边巷深,几乎没动静。
“走南。”我说。
我背起她,沿屋脊疾行。专挑无灯的人家,跃过三进院落,踩瓦不踏檐,落地无声。
谢琬趴在我背上,手搂着我脖子:“你累不累?”
“不累。”我说,“你轻得像块干饼。”
“你才像干饼!”她掐我一把。
我笑出声,脚下不停。
翻过最后一道墙,落在一条后巷。巷子尽头有口水井,旁边摆着几个空酒坛。
抬头看,客栈二楼窗棂透出微光,帘子半垂。
还没到。
我放下谢琬,扶她在井边坐下。
“再等等。”我说,“让他们以为我们去了驿馆,等天亮再回。”
她抬头看我:“你不进去?”
“我不困。”我说,“我还得看看,有没有尾巴跟着。”
她没动,盯着我。
“干嘛?”我问。
“你刚才……一点都不怕。”她说,“箭射过来的时候,你甚至没眨眼。”
“怕有用吗?”我说,“怕的人早就死了。”
她低下头,手指绕着玉珏穗子:“可你明明身子不好,还总往前冲。”
“我不冲谁冲?”我笑了笑,“你是千金小姐,我是病书生,咱们俩加起来,就剩这张嘴能打人了。”
她抬头瞪我:“你又损我。”
“我说实话。”我拍拍她肩膀,“走吧,先回房。明天还得装几天老实人。”
我扶她站起来,正要动身,巷口忽然传来一声猫叫。
短促,尖利。
我立刻停步。
谢琬也察觉了,抓紧我袖子。
我慢慢转身,看向巷口。
一只黑猫蹲在墙头,尾巴翘着,眼睛在暗处发绿。
它不动,也不叫了。
我盯着它看了两息。
然后,我从怀里摸出一枚铜板,弹向空中。
铜板翻了两圈,落下。
我伸手盖住。
谢琬小声问:“哪面是数字?”
我掀开手。
铜板静静躺在掌心,花面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