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沃尔夫还活着,这就是目前让他最感到安慰的一件事情。
他确定了沃尔夫是在这附近摆摊,就派人一直蹲守在这里。只要看到沃尔夫,必须要通知他。
他一定要亲眼看到沃尔夫。
这是保障。
这是安慰。
这是绝对。
他要亲自接回沃尔夫。从今往后,他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以后他一定要牢牢地抓住沃尔夫,不让他有一点可以完全脱离他视线的机会。
阴差阳错的,沃尔夫这些天又恰好在帮忙捣鼓其他的事情。老渔民这次出海收获颇丰,是今年最丰收的一次。他捕获了大量新鲜需要处理的鱼。老渔民也像是完全习惯了有沃尔夫在身边帮忙,几乎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来看待。满脸慈祥地看着这个性格冷淡,不爱说话,但心地善良的年轻人。
老渔民说过,等这批鱼卖了好价钱,他要给沃尔夫办一些手续之类的。他知道沃尔夫失忆,而且又没有足够的钱能让他回德国。他这一个月也在慢慢凑钱,也不能一直让沃尔夫干活,他也不忍心。
正因如此,伊戈尔和沃尔夫,两人一直在错过彼此。
一个在集市望眼欲穿,一个在渔船挥汗如雨,空间距离或许并不遥远,却硬生生被琐碎的日常隔开。
伊戈尔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时,都会上前查看。可每一次都让他失望,每一次都不是他。
有次,沃尔夫戴着老渔民给的草帽,穿着一身沾有盐渍的粗布衣服,他需要去集市的另一头购买一些急需的盐和麻绳,恰好错过了伊戈尔所在的这个集市。
那天的阳光有些刺眼,沃尔夫手里拿着清单,目光也曾有意无意地扫过伊戈尔所在的那个角落。
他看过他,但他忘记他了。
伊戈尔正因为连续几天的空等而感到急促不安。他低头点燃了一支烟,试图用尼古丁来压制体内翻涌的情绪。也刚好错过了沃尔夫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
这是沃尔夫这些天来第一次看到有其他外地人出现在这里。一看就不是本地人,觉得那个男人还有些奇怪,但并未多想,没有停留太久,拿着东西匆匆离开了。
伊戈尔烦躁地吐出一口烟雾,重新抬起头时,那个他魂牵梦萦的身影早就不见踪影。
一个近在咫尺的交汇,就这样在仓促与巧合中,悄无声息地擦肩而过。
一个拼命寻找,却阴差阳错屡屡扑空。一个近在眼前,却记忆空白,对面不相识。
已经在这个小镇停留了五天,伊戈尔都怀疑那些人的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了。可又听他们说,沃尔夫真的在这出现过。那他会不会是因为有事出去了?
他看到了马克西姆两个人,右手握得死紧,大步上前拽住马克西姆的衣领,声音是不加掩饰的愤怒,“找到他了吗?”
克弗尼威尔吓了一跳,没想到伊戈尔就突然这么出现。他抓住伊戈尔的手臂,“嘿!你先放开!”
伊戈尔没有理会,他那双绿眼睛下面,已经出现了乌青。沃尔夫失踪了多久,他就多久没有睡过一次好觉。现在加上希望再次落空,他快要忍不住了。
“都,都是我的错….前辈因为我才这样的….”
“马哥!”
“克弗尼,你先走。前辈如今这个样子,也都是因为我。我自责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伊戈尔没有动,只是抓住马克西姆衣领上的手又收紧了几分。他的表情充满疲倦,此时又因为愤怒,让他整个人的气压低到极致。
杀了他。
但现在杀了他也没用。
沃尔夫不会因为杀了他就回来。
那我该怎么办呢?
如果把他杀了,那沃尔夫做的一切岂不是就扑空了?这是他第一次考虑到这一方面的问题,一直以来,他都是自己想要沃尔夫这个人,其他他都不要。
也终于学会换位思考。
也都是因为那个人是沃尔夫。
想到这个,他松开了抓住马克西姆衣领的那只手,却也很不客气地将他整个人往前推了一下。马克西姆也被这一变故搞得有些发愣,还是克弗尼威尔拉了他一把,才让他回过神来。
伊戈尔冷冷的眼神扫过这两个人,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他不想看到这两个人,也动过想杀死这两个人的冲动。但他忍住了,因为那是沃尔夫救下来的人,他学会了换位思考,也终于考虑到这一层面的问题。
都是因为沃尔夫。
连续几天的蹲守落空,焦躁、怀疑、以及深怕希望再次破灭的恐惧,他需要一点东西来麻痹这些过于激烈的情绪,哪怕只是暂时的。
他随意坐在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酒馆,没有选择坐里面的位置,而是直接在门外靠墙的简陋木桌旁坐下。换做以前,他打死都不会相信自己有一天会坐在这种环境的椅子上。
还真是世事无常,他也不在意了。
酒馆老板一看伊戈尔,就知道这个人绝对不简单。开始热情招待,还想让他坐在酒馆最好的位置。伊戈尔没有理会,自己坐在那张椅子上喝酒,对于老板的热情好客,他一点都不放在眼里。
老板也只好作罢,他让店员多留意一下坐在门外的伊戈尔。那人来历不简单,可不能得罪他了。
酒杯刚送到唇边,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咽下。他本打算一直这样找下去的,说什么也一定要找到他才算完。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听到了有人在喊沃尔夫的名字。
会不会是自己太过于思念,出现了幻觉?毕竟他可没少幻听,耳朵一直能响起沃尔夫的名字。
他本来是这么想的,可越到后面,越觉得不对劲。
“......沃尔夫,这边!”
那声音不高,夹杂在人来人往的嘈杂背景音里,有些模糊。
伊戈尔却在一瞬间捕捉到了。
他的手一顿,酒杯悬在半空。他先是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看来自己真是思念过度,幻听可没少出现。他试图忽略这个“幻觉”,将酒杯凑近。他没有再抬头,眼睛里满是落寞。
“有空帮一下忙吗?我没有手空着了。”
“有,交给我吧。”
伊戈尔再次听到了这道模糊的声音,他不经意间抬头,模模糊糊地看到酒馆侧面的小巷子走进去一个人。看的不是很清,黑色头发,侧脸的线条利落分明。
啧.....还出现幻觉了。
伊戈尔闭上眼睛,可很快,他猛地睁开眼睛。
不对。
不....那不是幻觉!
伊戈尔瞪大了双眼,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然后又沸腾起来!极度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情绪如同海啸冲击着他的大脑,让他甚至出现了短暂的耳鸣。
那是沃尔夫吗?
那是他吗?
那就是他!
伊戈尔几乎是一下子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手中的酒杯也因为他的动作掉在木桌上,烈酒泼洒出来,都浸湿了他的衣服。但他现在无暇顾及这些了。
他死死盯着那个方向,再也压制不住内心的冲动,连忙走上前想去询问那到底是不是沃尔夫。
那个侧脸、身材、头发......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他不可能会认错。那是沃尔夫,他就不可能会认错。
伊戈尔几步就冲到了巷口,巷子里有些昏暗,那里有一个穿着休闲衣服的男人正背对着他。那个背影,那肩背的线条…..
他没有任何犹豫,几乎是凭借本能,伸出手紧紧抓住那人的手腕。力道大得要捏碎对方的骨头。
“沃尔夫。”
这个名字从他喉咙里滚出来,带着失而复得的颤抖和颤抖。这么多天过去了,他终于找到了。
他终于找到了…..
伊戈尔很想跟他说自己有多想他,有太多话想跟他说了。想到快要发疯,想到他快要窒息。但由于太过于高兴,连说话都忘记了。只是那双手越握越紧,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沃尔夫。有太多太多的情绪了。
可沃尔夫接下来的反应却让他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
沃尔夫回头看他,但那双熟悉的眼睛里,没有预料之中的任何情绪。没有惊讶,没有久别重逢的复杂,连最基本的熟人之间的波动都没有。只有一片平静,带着点礼貌性疏离的陌生。
“先生,”沃尔夫看着他,像在看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我们认识吗?”
........
“我们认识吗?”
我们认识吗?!
伊戈尔的反应迟钝了。等到他回过神来之后,表情都怔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一瞬间,所有的狂喜、激动、失而复得的喜悦,全部凝固。
他脸上的表情彻底僵住,瞳孔也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无法理解的痛苦而剧烈收缩。他多想知道自己是听错了,肯定是自己听错了。沃尔夫怎么可能把他忘了?他怎么能把他忘了?!
他还以为沃尔夫是在和他开玩笑,他还以为沃尔夫还没有原谅他,所以一定是假的。
一定是假的。
他看着沃尔夫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一丝开玩笑或者伪装痕迹。
但什么也没有。
那双眼睛里,只有纯粹的,毫无杂质的陌生与疑惑。
他不认识他了。
他把他忘了。
他怎么能把他忘了?!
“沃尔夫!你还在那里吗?”
前方传来另外一个男人的声音,打破了此时的僵局。
沃尔夫想把手抽回,却发现根本抽不出来,他只好对着伊戈尔说道,“不好意思,先生。麻烦松手,我要走了。”
伊戈尔不放。
他怎么可能会放手?!
自己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人,他怎么可能还会放手?可最让他感到绝望的,是沃尔夫不认识他了。
沃尔夫失忆了。
他把自己忘了。
伊戈尔完全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他找了这么久的沃尔夫,最终连一个让他感到安心的怀抱都没有,却得到了一句“先生,我们认识吗?”
沃尔夫是用俄语和他说的,他在失忆前本来就会俄语。他也算不上是第一次看到伊戈尔,他知道这个男人是俄国人,长得就很像,一看就可以看出来了。但他不认识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他完全忘记了。
伊戈尔受不了他这样,大脑迟钝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吐出几个字来。
“你把我忘了吗?”
你把我忘了吗?
你怎么能把我忘了.......
沃尔夫抬眸看他,客气又疏离,“先生,我想你应该是认错人了。“
伊戈尔看着这双眼睛。这不是沃尔夫,沃尔夫才不会这样看着自己…..
但这就是沃尔夫。
沃尔夫被他这么一抓,其实是有些不舒服的。他敢肯定,被伊戈尔拽住的那只手腕,此时肯定发红了,“能放开我了吗?我真有事情要做。”
可还没等沃尔夫再说些什么,伊戈尔却把他拽到面前,双手有力地死死将他按在自己的怀里。
沃尔夫猝不及防,瞪大了眼睛,他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对待过,也从来没有被一个人这么拥抱过。此时的他,连身子都僵硬了。
“嘿!放开我!”
沃尔夫开始挣扎,他实在是不喜欢被这么大一个人抱着,他从来没有过。伊戈尔却死不放手,生怕自己再松一次手,沃尔夫就会彻底离开自己。他实在经不起这样残酷的惩罚了,他只觉得自己再找不到沃尔夫,他就要疯掉了。
眼看挣扎不出来,沃尔夫只好一拳打在他的肚子上。只听一声闷哼,伊戈尔才被这一下震得松开了手。
沃尔夫还以为这家伙是那种耍流氓的,但看这样的气质又完全不像。他不知道这个人想干嘛,刚想开口,下一秒却愣住了。
豆大的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面前的男人…..竟然在哭。
他竟然在哭….?
他为什么哭。
沃尔夫完全怔住了,他不知道面前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哭,自己明明不认识他啊?但为什么自己明明不认识他,看到他在流泪,看到他在哭,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呢?
伊戈尔的眼睛都红了,白皙的皮肤泛起一层浅浅的红色。睫毛上也挂了几滴泪珠,看上去十分委屈,却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无助。他找了他这么久,到头来却只等到一句“我们认识吗”,他实在难以接受,他好难受,难受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从小到大,哭过的次数加起来都不用一只手。
他不会在别人面前流泪。
也就只有一个你能让我这样。
沃尔夫想走,脚却不听使唤似的杵在原地不动。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他应该感到被冒犯,他明明可以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地离开,可在看到面前的男人在流泪,他就挪不动脚。
“你.......”
沃尔夫张了张嘴,“你是谁?”
伊戈尔听到他的问题,泪水流得更凶了。仿佛听到了全世界最残忍的话。为什么哭?因为他差点永远失去他!因为他找了他这么久,几乎踏遍了整个黑海沿岸!因为他此刻就站在他面前,却用看陌生人的眼睛看着他。
想嘶吼,想质问,想把眼前这个没良心把他抛下的家伙狠狠摇醒。可所有的言语都堵在喉咙里,他说不出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