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义庄的黎明
义庄的西厢房里,油灯如豆。
林晚秋跪在炕边,用湿布擦拭父亲滚烫的额头。林世昌昏迷不醒,呼吸急促而微弱,脸颊泛着病态的红晕,干裂的嘴唇不时颤动,却发不出声音。从昨晚后半夜开始,他的病情急转直下,高烧到了四十度以上,甚至出现了谵妄的症状。
“必须马上用药。”林晚秋转头看向陈峰,眼圈红肿,“再拖下去,肺炎会引起心力衰竭,到时候……”
她说不下去了,声音哽咽。
陈峰靠坐在墙角,脚踝的肿胀消了一些,但走路依然疼痛。他盯着油灯跳动的火苗,脑海中飞速计算着各种可能性。
出去买药?全城戒严,所有药店都被日军监控,拿着治疗肺炎的盘尼西林之类药物,等于自投罗网。
去找地下党?郑耀先的绸缎庄被查抄,北平地下组织遭到严重破坏,剩下的联络点都在日军监控之下。
联系二十九军残部?城外枪炮声越来越近,二十九军正在节节败退,能否联系上都是问题。
每一条路都堵死了。
“还有多少时间?”他问,声音沙哑。
“最多两天。”林晚秋努力保持镇定,“如果能弄到盘尼西林,也许能撑到三天。但需要持续用药,还要有退烧药和营养支持。”
陈峰沉默着。他看了看窗外,天快亮了,灰蒙蒙的光线从破窗的缝隙透进来,照着屋里飞舞的尘埃。义庄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吠和枪声,提醒着他们外面正在发生的战争。
“我去弄药。”他终于说。
“不行!”林晚秋抓住他的胳膊,“你的脚还没好,外面全是鬼子。而且……而且你知道去哪里弄药吗?”
“医院。”陈峰说,“法国医院我去过,熟悉地形。那里有药房,只要能进去,就能弄到需要的药。”
“可那是龙潭虎穴!佐藤肯定加强了戒备,就等着你自投罗网!”
“那也得去。”陈峰看着她,“晚秋,你父亲救过我,不止一次。没有他提供的物资,我们在东北早就撑不下去了。现在他需要我,我不能见死不救。”
“可是……”
“没有可是。”陈峰语气平静,但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会小心的。而且,我有个计划。”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是昨晚瞎子临走前塞给他的,上面画着天桥一带的简易地图。
“你看这里。”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这是天桥的戏园子,老板姓马,以前是东北军的,九一八后退到北平。瞎子说,这个人讲义气,暗中帮助过不少抗日的弟兄。”
“你想找他帮忙?”
“不完全是。”陈峰说,“我需要他帮我传个消息。”
“给谁?”
“军统。”陈峰吐出两个字。
林晚秋愣住了:“军统?他们不是……”
“是,军统跟我们有矛盾,但在抗日这件事上,目标一致。”陈峰说,“而且,军统在北平有电台,有秘密交通线。如果能联系上他们,也许能搞到药品,甚至安排我们出城。”
“太冒险了。军统那些人,为了反共什么都干得出来。万一他们出卖我们……”
“那就赌一把。”陈峰说,“赌他们是真抗日,赌他们还记得自己是中国人。”
林晚秋看着他,很久,才轻声说:“陈峰,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不参与这些事,现在也许在某个地方,过着平静的生活。”
“想过。”陈峰点头,“但那样的话,我会看不起自己。晚秋,你知道吗,在我的时代,有一个词叫‘幸存者内疚’。就是那些从灾难中活下来的人,会因为自己活着而感到愧疚。我穿越到这个时代,知道未来的走向,如果什么都不做,我会愧疚一辈子。”
他握住林晚秋的手:“五年前在沈阳,我本来可以一走了之。但我留下来了,因为我看到了那些无助的百姓,看到了那些不肯低头的军人。这个国家在流血,总得有人站出来止血。”
“我懂。”林晚秋的眼泪终于掉下来,“我只是……只是害怕失去你。”
“我不会死的。”陈峰擦去她的眼泪,“我答应过你,要带你去看胜利的那一天。这个承诺,我一定会兑现。”
窗外,天亮了。
二、天桥·暗流
上午十点,陈峰拄着瞎子留下的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出了义庄。
他换上了一件破旧的灰色长衫,脸上抹着锅灰,戴着顶破草帽,看起来像个落魄的读书人。脚踝还是很疼,但勉强能走路。他把刺刀藏在袖子里,手枪别在后腰——这是从医院带出来的,还剩三发子弹。
天桥的早晨比想象中热闹。虽然战争临近,但百姓总要生活。卖早点的摊子冒着热气,炸油条的香味飘出很远。说书的、唱戏的、卖艺的,已经开始准备一天的营生。孩子们在胡同里追逐打闹,似乎不知道几十里外正在打仗。
但这热闹中透着诡异。街上多了很多穿便装的人,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行人。陈峰认出其中几个——是伪警察局的特务,以前在沈阳见过。显然,佐藤把东北的人手也调来了。
他压低帽檐,混在人群中,慢慢往戏园子方向走。
天桥的戏园子叫“广和楼”,是这一带最大的戏院。老板马三爷,五十多岁,身材魁梧,脸上有道疤,据说是当年在东北跟日本人拼刺刀留下的。他在天桥一带很有威望,黑白两道都给面子。
陈峰走到戏园子后门,敲了敲门。一个伙计开门,打量了他几眼:“找谁?”
“找马三爷,就说东北来的故人,姓陈。”陈峰说。
伙计犹豫了一下:“等着。”
不多时,一个穿着绸褂子的中年男人走出来,正是马三爷。他上下打量陈峰,眼神锐利:“你是陈峰?”
“是我。”
“进来吧。”
戏园子后堂很宽敞,摆着几张八仙桌,墙上挂着戏服和刀枪道具。马三爷屏退左右,关上门,这才说:“陈队长,久仰大名。你在东北的事迹,马某如雷贯耳。”
“马老板客气了。”陈峰拱手,“冒昧来访,实在是有急事相求。”
“是为了林老板的病吧?”马三爷直接点破,“瞎子昨晚找过我,都跟我说了。林老板是爱国商人,我敬重他。但眼下这个局面……”
他叹了口气:“不瞒你说,鬼子已经下了死命令,抓到陈峰和林晚秋,赏大洋一万。现在全城的汉奸都在找你们。我这戏园子,昨天来了三拨人盘查。”
陈峰心中一沉:“那马老板的意思是……”
“药我可以帮你弄。”马三爷说,“我在协和医院有熟人,能搞到盘尼西林。但你们必须尽快离开北平。再待下去,迟早出事。”
“我们想走,但出不了城。”
“我可以安排。”马三爷压低声音,“后天晚上,有一批药材要运出城,是送到保定去的。运送的人是我的拜把兄弟,可靠。你们可以藏在药材车里,混出城去。”
陈峰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马三爷点头,“但有两个条件。”
“请讲。”
“第一,你们要帮我带一批人一起走。”马三爷说,“是几个学生,都是抗日积极分子,被鬼子通缉。他们留在北平,只有死路一条。”
“没问题。第二呢?”
“第二……”马三爷顿了顿,眼神变得复杂,“我想请你帮我杀个人。”
“谁?”
“张海鹏。”马三爷的声音里透着恨意,“这个汉奸,三天后要来北平,参加日本人举办的‘华北治安强化会议’。我要他死。”
陈峰愣住了。张海鹏,伪满军政部长,佐藤的得力走狗,也是他在东北的老对手。这个人确实该死,但……
“马老板和他有仇?”
“血海深仇。”马三爷的眼睛红了,“九一八那年,我在沈阳开武馆,收了一百多个徒弟。张海鹏投靠日本人后,带着鬼子来抓我。我跑了,但我那些徒弟……全死了。最小的才十五岁。”
他握紧拳头:“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想报仇。但张海鹏身边护卫森严,一直没找到机会。这次他来北平,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陈队长,你是高手,只要你肯出手,一定能成。”
陈峰沉默了。杀张海鹏,他当然想。这个人作恶多端,死有余辜。但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带林晚秋和她父亲安全出城。节外生枝,风险太大。
“马老板,不是我不愿意。”他斟酌着说,“但我现在有伤在身,又要照顾病人。刺杀张海鹏这种任务,需要周密计划,我一个人恐怕……”
“不需要你一个人。”马三爷说,“我会安排人配合你。而且,如果你答应,我还可以帮你联系军统的人。他们在北平有秘密通道,能确保你们安全到达延安。”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陈峰。军统的秘密通道,确实比药材车更可靠。
“军统的人……可靠吗?”
“可靠。”马三爷肯定地说,“负责北平站的是戴笠的亲信,叫沈醉。这个人我接触过,虽然反共,但抗日立场坚定。而且,他知道你的价值。”
陈峰思考着。与虎谋皮,确实危险。但眼下没有更好的选择。
“好。”他终于点头,“我答应你。但必须先拿到药,确保林老板安全。而且,刺杀行动必须在确保我们能安全出城的前提下进行。”
“一言为定。”马三爷伸出手,“药今天下午就能弄到。刺杀计划,我们详细商量。”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三、暗室密谋
当天下午,马三爷派人送来了药品:两盒盘尼西林针剂、退烧药、葡萄糖注射液,还有注射器和消毒用品。药装在菜篮子里,上面盖着青菜,躲过了盘查。
林晚秋看到药,眼泪差点掉下来。她立刻给父亲注射了盘尼西林,又喂了退烧药。也许是药起了作用,也许是心理作用,林世昌的呼吸平稳了一些,高烧也略有下降。
“至少能撑三天了。”林晚秋松了口气,转向陈峰,“你是怎么弄到药的?”
“一个朋友帮忙。”陈峰没有细说,“晚秋,我们要准备离开北平了。后天晚上,有车送我们出城。”
“真的?”林晚秋又惊又喜,但随即想到什么,“条件是什么?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陈峰沉默片刻,还是决定说实话:“要我刺杀张海鹏。”
林晚秋的脸色瞬间白了:“张海鹏?那个大汉奸?他……他要来北平?”
“对,三天后。”陈峰说,“马三爷和他有血仇,要我帮忙。作为交换,他帮我们联系军统,确保安全出城,还能送我们去延安。”
“太危险了!”林晚秋抓住他的手,“张海鹏身边肯定护卫森严,你现在脚还伤着。而且刺杀之后,鬼子一定会全城搜捕,我们怎么出城?”
“所以需要周密计划。”陈峰说,“马三爷会安排人配合。而且,刺杀和出城可以同时进行,制造混乱,趁乱脱身。”
他见林晚秋还想说什么,轻轻按住她的肩:“晚秋,我知道危险。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军统的秘密通道,比药材车安全得多。而且……”
他顿了顿:“张海鹏确实该死。他在东北帮着日本人残害了多少同胞,血债累累。杀了他,不仅是为马三爷报仇,也是为所有被他害死的人报仇。”
林晚秋看着他的眼睛,看到了熟悉的坚定。她知道,这个男人一旦决定,就不会更改。
“我跟你一起去。”她说。
“不行!”
“为什么不行?”林晚秋反问,“我也受过训练,我也杀过鬼子。多一个人,多一分把握。而且,我可以扮成护士或者服务员,接近张海鹏。”
陈峰想拒绝,但看到林晚秋倔强的眼神,知道劝不住。五年了,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保护的女学生,而是身经百战的战士。
“好。”他最终点头,“但你要答应我,一切听我指挥,不许擅自行动。”
“我答应。”
当天晚上,马三爷亲自来到义庄。他还带来了一个人——军统北平站行动组组长,代号“夜枭”。
夜枭三十多岁,瘦高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像个教书先生,但眼神锐利,透着杀气。他见到陈峰,没有客套,直接说:“陈先生,久仰。戴老板吩咐,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你安全离开北平。”
“戴老板知道我?”陈峰有些意外。
“当然。”夜枭说,“你在东北的战绩,我们都有关注。虽然政见不同,但在抗日这件事上,你是条汉子,我们敬重。”
他顿了顿:“马三爷已经把计划跟我说了。刺杀张海鹏,我们可以配合。但有两个问题:第一,张海鹏的行程安保严密,我们的人很难接近。第二,刺杀后如何脱身。”
“张海鹏什么时候到北平?”陈峰问。
“明天下午。”夜枭说,“住在东交民巷的六国饭店。那里是使馆区,日本人控制很严。后天上午,他要在日本驻屯军司令部开会,晚上参加‘治安强化会议’的晚宴,地点在‘全聚德’。”
“全聚德?”陈峰心中一动,“那里人多眼杂,安保反而可能有漏洞。”
“对。”夜枭点头,“我们也这么想。但问题是怎么进去。晚宴只邀请日伪高官和亲日商人,安保会检查每一个人的身份。”
马三爷插话:“这个我可以解决。全聚德的老板是我朋友,我可以安排两个服务员进去。陈队长和林姑娘可以扮成服务员,混进去。”
“但怎么带武器?”陈峰问,“那种场合,肯定要搜身。”
夜枭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铁盒,打开,里面是两根钢笔一样的东西:“这是特制的毒针枪,看起来像钢笔,可以发射毒针,五米内致命。德国货,我们花大价钱弄来的。”
陈峰拿起一支,沉甸甸的,做工精良。他检查了一下,确实设计巧妙,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毒针上是什么毒?”
“氰化物。”夜枭说,“见血封喉,三秒毙命。缺点是射程短,只能近距离使用。”
“够了。”陈峰说,“只要能接近张海鹏十米内,我就能杀他。”
“那脱身呢?”林晚秋问,“杀了人,怎么从全聚德出来?”
“制造混乱。”夜枭说,“我们会安排人在外面接应。刺杀成功后,引爆提前安置的炸弹,制造恐慌。趁乱,你们从后厨离开,有车在那里等着。”
他拿出一张全聚德的平面图,铺在桌上:“这是内部结构。一楼是大厅,晚宴在这里举行。二楼是包厢,张海鹏可能会去包厢见重要客人。后厨在这里,有条通道通到后面的胡同。车就等在胡同口。”
陈峰仔细研究地图。计划听起来可行,但每个环节都不能出错。
“谁负责引爆?”他问。
“我。”夜枭说,“我会扮成电工,提前在电线里安装炸药。看到你们得手,我就引爆。”
“用什么信号?”
“你脱帽。”夜枭说,“刺杀成功后,你把帽子摘下来,我就知道可以行动了。”
陈峰点点头:“好。但还有一个问题:怎么确保我们刺杀后能安全出城?万一鬼子全城戒严……”
“这个放心。”夜枭说,“刺杀成功后,我会安排你们立刻出城。我们有一条秘密通道,通过下水道系统,可以直达城外。鬼子再怎么戒严,也想不到我们从下水道走。”
下水道?陈峰想起现代城市的下水道系统,确实可以通行。但1937年的北平下水道……
“可靠吗?”他问。
“可靠。”夜枭肯定地说,“这条通道我们用了很多次,从未失手。但条件艰苦,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陈峰看向林晚秋,林晚秋点头表示没问题。
“那就这么定了。”陈峰说,“明天我们准备,后天行动。”
“等等。”夜枭忽然说,“还有一个问题。张海鹏身边有个贴身保镖,叫山本一郎,是日本剑道高手。这个人很厉害,你要特别注意。”
“山本一郎……”陈峰记下这个名字,“知道了。还有别的吗?”
“暂时就这些。”夜枭收起地图,“明天晚上,我会把毒针枪和需要的证件送来。你们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送走马三爷和夜枭,义庄里又恢复了寂静。
林晚秋给父亲换了药,然后坐在陈峰身边,轻声说:“陈峰,我有点怕。”
“怕什么?”
“怕计划失败,怕你出事,怕我们永远也到不了延安。”林晚秋把头靠在他肩上,“这五年,我们经历了那么多,每次都死里逃生。但我总觉得,运气总有用完的一天。”
陈峰搂住她:“晚秋,你相信命运吗?”
“以前不信,现在有点信。”
“我也不信。”陈峰说,“在我的时代,有一句话叫‘我命由我不由天’。意思是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这五年,我们能活下来,靠的不是运气,是本事,是准备,是无数次的死里逃生积累的经验。”
他顿了顿:“明天晚上,我们也会活下来。因为我们已经做好了所有能做的准备。至于那些无法控制的变数……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你真的这么有信心?”
“有。”陈峰看着她的眼睛,“因为我知道,只要我们还活着,这个国家就还有希望。那些为了抗日牺牲的人,他们的血不会白流。总有一天,鬼子会被赶出去,中国会重新站起来。”
林晚秋看着他眼中的光芒,心中的恐惧渐渐消散。是啊,这个男人总是这样,在最黑暗的时候,依然能看到光明。
“我相信你。”她说,“不管明天发生什么,我们都在一起。”
两人依偎在一起,看着油灯的光芒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窗外,北平的夜寂静而深沉,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明天,将是一场生死较量。
四、六国饭店的暗哨
第二天上午,陈峰独自离开了义庄。
他需要去六国饭店附近侦察,熟悉地形,也看看张海鹏的安保情况。林晚秋留在义庄照顾父亲,同时准备晚上需要的伪装。
六国饭店在东交民巷,这里是使馆区,建筑风格西式,街道整洁,与外面破败的胡同形成鲜明对比。街上行人不多,但几乎每个路口都有日军哨兵,还有便衣特务在游荡。
陈峰扮成黄包车夫,这是马三爷安排的伪装。他拉着一辆破旧的黄包车,在六国饭店附近转悠,眼睛却像鹰一样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饭店是一栋三层楼的西式建筑,红砖墙,拱形窗,门口有旋转门。门口站着四个日军士兵,还有两个穿西装的便衣,显然是特务。饭店对面的楼房里,有几个窗户开着,能看到望远镜的反光——是狙击手的位置。
防卫很严密。
陈峰把车停在街角,假装休息,实际上在观察进出饭店的人。上午十点左右,几辆黑色轿车驶来,停在饭店门口。从车上下来几个穿和服的日本人,在卫兵的簇拥下走进饭店。
不是张海鹏。张海鹏要下午才到。
陈峰继续等待。中午时分,他看到一辆装甲车开道,后面跟着三辆轿车,缓缓驶向饭店。车队在门口停下,第二辆车的车门打开,一个穿着伪满军装、身材肥胖的老者走下车。
张海鹏!
虽然五年没见,但陈峰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老汉奸。他更胖了,肚子像怀胎十月,脸上横肉堆积,眼睛眯成一条缝,但眼神中的狡诈和狠毒丝毫未减。
张海鹏身边围着至少八个保镖,四个日本人,四个中国人。其中一个日本保镖特别显眼:身材不高,但异常精悍,腰板笔直,左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应该就是山本一郎。
陈峰仔细观察这个剑道高手。山本走路的姿势很特别,脚后跟先着地,然后整个脚掌平稳落地,这是长期练习剑道形成的步法。他的眼神锐利如鹰,不断扫视四周,显然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
张海鹏在保镖的簇拥下走进饭店。门口的日军士兵立正敬礼,态度恭敬。看来,这个老汉奸在日本人心目中地位不低。
陈峰又观察了一会儿,然后拉起黄包车,慢慢离开。他已经得到了需要的信息:张海鹏的护卫人数、山本的特征、饭店周边的警卫布置。
回到义庄,他把情况告诉了林晚秋和夜枭——夜枭晚上送毒针枪和证件来了。
“八个保镖,有点多。”夜枭皱眉,“而且那个山本,确实是个高手。我们以前有同志栽在他手里。”
“有办法调开一部分吗?”陈峰问。
“难。”夜枭摇头,“张海鹏很怕死,到哪儿都带着全部保镖。不过……晚宴的时候,保镖不可能全跟在他身边。按照惯例,大部分保镖会留在门口或者外围,只有一两个贴身保护。”
“山本肯定会贴身。”陈峰说,“这个人交给我。晚秋,你负责制造机会,让我接近张海鹏。”
“怎么制造?”
陈峰想了想:“晚宴上,张海鹏肯定会喝酒。你扮成服务员,给他的酒里加点东西,让他去洗手间。我跟过去,在洗手间动手。”
“下药?”林晚秋有些犹豫,“被发现就完了。”
“用这个。”夜枭又拿出一个小瓶子,“无色无味,溶于酒水,二十分钟后起效,症状类似腹泻。就算被怀疑,也查不出来。”
林晚秋接过瓶子:“好,我试试。”
“但要注意。”夜枭叮嘱,“张海鹏的饮食肯定有人试毒。你要等他喝完一杯后,趁倒酒的时候下药。而且不能只给他一个人下,要给那一桌的人都下,避免怀疑。”
“明白。”
夜枭又把证件和服装拿出来。陈峰的证件是一个叫“王富贵”的服务员,林晚秋的叫“李秀兰”。还有两套全聚德的服务员制服。
“全聚德那边已经打点好了。”夜枭说,“明天下午四点,你们去报到,会有人安排你们工作。记住,少说话,多做事,不要引起怀疑。”
“出城的通道呢?”陈峰问,“确认了吗?”
“确认了。”夜枭拿出一张手绘的地图,“这是下水道系统的简图。全聚德后面的胡同里,有个下水道入口。刺杀成功后,你们从后厨出来,直接下井。沿着主管道往西走两里,有个出口在城外。我们在出口准备了车,送你们去保定,再从保定去延安。”
陈峰仔细看地图。路线不算复杂,但下水道环境恶劣,而且万一迷路……
“有照明吗?”
“有。”夜枭拿出两个手电筒,“但电池不多,要省着用。另外,下水道里可能有老鼠和污水,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们经历过比这更糟的。”陈峰收起地图和手电筒,“夜枭同志,谢谢。”
“不用谢。”夜枭郑重地说,“陈队长,我知道你不是我们的人,但你是真正的抗日英雄。保护你安全离开,是我的职责。希望将来在抗日战场上,我们还能并肩作战。”
“一定会的。”
夜枭离开后,陈峰和林晚秋开始最后准备。他们反复熟悉全聚德的地图,模拟行动步骤,设计各种突发情况的应对方案。
林世昌还在昏迷中,但呼吸平稳了一些。林晚秋给他注射了第二针盘尼西林,又喂了些葡萄糖水。
“爸,你一定要撑住。”她握着父亲的手,轻声说,“等到了延安,那里有最好的医生,一定能治好你。”
陈峰看着这一幕,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这场战争,让多少家庭破碎,让多少亲人分离。但正因为如此,才更要战斗到底。
夜深了。两人和衣而卧,却都睡不着。
“陈峰,你说延安是什么样子?”林晚秋忽然问。
“我也没见过。”陈峰说,“但在我的时代,我知道那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地方。那里的人,有信仰,有理想,为了一个新中国的梦想而奋斗。”
“新中国……”林晚秋喃喃道,“会是什么样子?”
“会是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人人平等、国家富强的新中国。”陈峰说,“虽然这个目标很遥远,需要很多人的牺牲,但总有一天会实现。”
“那你呢?等战争结束了,你想做什么?”
陈峰沉默了很久,才说:“如果我能活到战争结束,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开个书店,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林晚秋笑了:“那我就在书店旁边开个诊所,给人看病。”
“好,一言为定。”
两人握着手,在黑暗中相视而笑。虽然前路艰险,但至少他们还有梦想,还有彼此。
窗外,北平的夜更深了。
五、最后的准备
第三天下午四点,陈峰和林晚秋准时来到全聚德。
这家百年老店位于前门大街,是北平最有名的烤鸭店。门脸气派,三层楼,雕梁画栋,门口挂着金字招牌。即使在战争时期,这里依然生意兴隆,进出的都是达官贵人。
两人从后门进去,找到管事的王经理。王经理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看到他们的证件,点点头:“马三爷打过招呼了。你们去更衣室换衣服,然后到厨房帮忙。”
更衣室在地下室,狭小潮湿。两人换上服务员的制服:白衬衫、黑马甲、黑裤子。陈峰的身材穿这套衣服有点紧,但勉强能看。林晚秋则很合身,她把头发盘起来,戴上帽子,看起来确实像个清秀的女服务员。
“记住,”陈峰低声叮嘱,“少说话,多观察。万一出事,按照约定信号行事。”
“嗯。”
两人来到厨房。这里热火朝天,厨师们在准备晚宴的菜肴。烤鸭炉冒着热气,香味扑鼻。王经理安排陈峰负责传菜,林晚秋负责酒水。
“今天晚上的客人很重要。”王经理说,“日本驻屯军司令官、伪华北政务委员会的官员,还有从满洲来的大人物。你们都机灵点,别出错。”
“是。”两人低头应道。
下午六点,客人陆续到来。陈峰端着菜盘,在大厅里穿梭,眼睛却像雷达一样扫视着每一个人。大厅摆了二十桌,主桌在最前面,正对着舞台。桌上摆着名牌,陈峰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日本驻屯军司令官田代皖一郎、伪华北政务委员会主席王克敏、还有张海鹏。
张海鹏的座位在主桌右侧,离舞台很近。山本一郎站在他身后,像一尊雕像,纹丝不动,但眼睛始终在警惕地扫视四周。
六点半,晚宴正式开始。王克敏上台讲话,无非是“中日亲善”“大东亚共荣”的陈词滥调。台下掌声稀稀拉拉,很多中国人脸色僵硬,显然言不由衷。
陈峰借着上菜的机会,靠近主桌观察。张海鹏正和田代皖一郎交谈,满脸谄媚的笑容。山本站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手始终按在刀柄上。
林晚秋端着酒瓶,给主桌倒酒。她动作熟练,神情自然,完全看不出破绽。倒到张海鹏时,她微微侧身,挡住了山本的视线,迅速将药水滴入张海鹏的酒杯中。
张海鹏毫无察觉,举杯向田代皖一郎敬酒:“司令官阁下,为了大东亚共荣,干杯!”
“干杯!”
两人一饮而尽。
林晚秋退到一旁,对陈峰使了个眼色——成功了。
陈峰点点头,继续工作。他需要等待药效发作。
晚宴进行到一半,舞台上开始表演。先是日本艺伎跳舞,然后是京剧《霸王别姬》。张海鹏看得很投入,不时鼓掌叫好。
七点二十分,药效开始发作。张海鹏脸色突然变了,捂着肚子,低声对山本说了句什么。山本立刻扶起他,往后厅走去。
机会来了!
陈峰对林晚秋使了个眼色,然后放下菜盘,悄悄跟了上去。
后厅是休息区和洗手间。张海鹏在两个人的搀扶下走进洗手间,山本守在门口,警惕地扫视四周。
陈峰没有立即行动。他闪进旁边的杂物间,从怀里掏出毒针枪,检查了一下。然后,他静静等待。
洗手间里传来呕吐声和呻吟声。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保镖扶着张海鹏走出来。张海鹏脸色惨白,满头冷汗,显然很不舒服。
“叫医生……”他虚弱地说。
“是,长官。”
保镖正要去找医生,陈峰出手了!
他从杂物间冲出来,速度极快,毒针枪对准张海鹏的脖子,扣动扳机!
咻!
轻微的破空声。毒针射入张海鹏的颈动脉,他眼睛猛地瞪大,想叫,却发不出声音,身体开始抽搐。
“有刺客!”山本反应极快,拔刀就砍!
陈峰侧身躲过,同时摘下了帽子——这是行动成功的信号!
山本的刀法很快,第二刀紧随而至。陈峰没有武器,只能闪躲。他一个翻滚,躲到柱子后面,山本的刀砍在柱子上,木屑纷飞。
“保护长官!”其他保镖也反应过来,拔枪射击。
陈峰躲在柱子后面,子弹打在柱子上,砰砰作响。他看了眼张海鹏,老汉奸已经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眼看不行了。
任务完成。现在要做的,是脱身。
他朝山本扔出一个花瓶,趁对方闪躲的瞬间,冲向窗户。窗户是彩绘玻璃,很厚,但陈峰用尽全力撞了上去!
哗啦!
玻璃破碎,陈峰摔在窗外的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就跑。
身后,枪声大作,还有山本的怒吼:“抓住他!”
全聚德里乱成一团。客人们尖叫着四处逃窜,桌椅被撞翻,杯盘破碎。夜枭引爆了炸弹,大厅里浓烟滚滚,更加混乱。
陈峰按照计划,往后厨方向跑。林晚秋已经等在那里,看到他,立刻拉着他往后门跑。
“我爸呢?”她边跑边问。
“马三爷的人接走了,已经送去通道入口。”陈峰说,“快走!”
两人冲出后门,胡同里停着一辆黄包车。车夫是马三爷的人,看到他们,急忙招手:“快上车!”
刚上车,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和日语:“在那里!追!”
黄包车在胡同里狂奔。北平的胡同像迷宫,车夫显然很熟悉,七拐八拐,甩掉了追兵。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一个偏僻的角落。
“到了。”车夫停下,“下水道入口在那边,掀开井盖就能下去。马三爷说,一路平安。”
“谢谢!”
两人跳下车,找到那个井盖。很重,陈峰和林晚秋合力才掀开。下面黑漆漆的,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下!”陈峰率先爬下去。
下水道里一片漆黑,只有手电筒的光束照亮前方。管道很宽,能容人弯腰通过,但污水没到小腿,黏糊糊的,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墙壁上爬着不知名的虫子,老鼠在污水中游动,看到光亮,惊慌地逃窜。
林晚秋捂住鼻子,脸色发白。陈峰握住她的手:“坚持住,跟着我走。”
两人沿着管道往西走。手电筒的光很微弱,只能照亮前方几米。脚下是滑腻的淤泥,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污水里漂浮着各种垃圾:菜叶、破布、甚至还有动物的尸体。
走了约半小时,前方出现了岔路。陈峰拿出地图,仔细辨认:“往左。”
又走了二十分钟,林晚秋忽然停下:“你听,有水声。”
确实,前方传来哗哗的水声,像是有瀑布。陈峰用手电筒照过去,发现管道在这里变宽,污水汇入一个更大的水池,然后从一个洞口流出去。
“应该快到出口了。”陈峰说,“地图显示,出口在城外的一条河里。”
两人加快脚步。水声越来越大,空气中弥漫着水汽的味道,恶臭稍微淡了一些。
终于,他们看到了光亮——不是手电筒的光,是自然光!出口就在前方!
陈峰关掉手电筒,节省电池。两人蹚着水,走向出口。洞口被铁栅栏封着,但已经锈蚀了,有几根栏杆断掉,勉强能容人通过。
陈峰先钻出去,然后拉林晚秋出来。外面是一条小河,河水很浅,清澈见底。两岸是茂密的芦苇,远处能看到农田和村庄。
他们出来了!从北平城里出来了!
“我们……成功了?”林晚秋不敢相信。
“成功了。”陈峰环顾四周,确认安全,“走,去找接应的车。”
按照夜枭的指示,接应的车应该等在河边两里外的一个土地庙。两人沿着河岸走,虽然浑身湿透,臭味熏天,但心情无比轻松。
终于逃出来了。
走了约半小时,看到了土地庙。破败的小庙,门口停着一辆马车。车夫靠在车边抽烟,看到他们,立刻站起来。
“是陈先生和林姑娘吗?”
“是。”
“快上车。”车夫掀开车帘,“马三爷交代,送你们去保定。车上准备了干净衣服和食物,你们换一下。”
马车里确实有包裹,里面是两套粗布衣服,还有干粮和水。两人换了衣服,虽然不合身,但比湿透臭烘烘的服务员制服好多了。
马车在夜色中行驶。陈峰掀开车帘,回望北平的方向。城市笼罩在黑暗中,只有零星灯火,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再见了,北平。再见了,这座承载了太多伤痛的城市。
“陈峰,”林晚秋轻声问,“张海鹏真的死了吗?”
“死了。”陈峰肯定地说,“毒针上的氰化物,三秒毙命。他活不了。”
“那就好。”林晚秋靠在他肩上,“这个老汉奸,害了那么多人,终于遭报应了。”
马车在土路上颠簸,车轮发出单调的吱呀声。远处偶尔传来狗吠,但再也没有枪声和警报声。他们终于离开了那座围城。
陈峰闭上眼睛,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一下。五年的逃亡生涯,从东北到华北,无数次死里逃生。现在,终于要踏上新的征程。
去延安,去那个传说中的抗日圣地。那里有新的战友,新的战斗,新的希望。
但他知道,战争还远未结束。七七事变只是开始,接下来将是八年艰苦卓绝的全面抗战。还有无数场战斗要打,无数个险关要过。
不过,至少现在,他们安全了。
马车行驶在夜色中,向着西南方向,向着延安,向着希望。
六、保定·意外
两天后,马车抵达保定。
这座古城位于北平西南二百里,是平汉铁路的重要枢纽。虽然离北平不远,但这里还没有被日军占领,街上还能看到中国军队的巡逻队,气氛比北平轻松许多。
车夫把陈峰和林晚秋送到一处客栈,说:“马三爷交代,在这里等三天,会有人来接你们去延安。这是三天的房钱和饭钱。”
他递过来一个布包,里面有几块大洋和一些零钱。
“谢谢。”陈峰接过,“接应的人怎么联系?”
“他们知道你们住这里,会主动来找。”车夫说,“马三爷还说,让你们尽量别出门,保定城里也有日本特务。”
“明白。”
车夫离开后,两人在客栈安顿下来。房间很简陋,但还算干净。林晚秋立刻去请大夫来看父亲——林世昌还在昏迷,但呼吸平稳,高烧已经退了。
大夫检查后说:“病情稳定了,但需要继续用药。我再开三天的药,按时服用。如果能找到更好的医院,最好去住院治疗。”
“谢谢大夫。”
送走大夫,林晚秋终于松了口气。她坐在床边,握着父亲的手,轻声说:“爸,我们逃出来了。很快就能去延安了,那里有最好的医生,一定能治好你。”
陈峰站在窗边,观察着街上的情况。保定虽然暂时安全,但战争的气息已经很浓。街上到处都是逃难的百姓,携家带口,神色惶恐。军队在调动,卡车满载士兵往北开,显然是要去增援前线。
下午,客栈老板送来饭菜,顺便带来一个消息:“两位客官,听说了吗?北平昨天出大事了!”
“什么事?”陈峰问。
“伪满的一个大官,叫张海鹏的,在全聚德被人刺杀了!”老板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兴奋,“一针毙命,凶手跑得无影无踪。鬼子全城戒严,抓了一百多人,可连凶手的影子都没找到。”
“是吗?”陈峰不动声色。
“可不是嘛!”老板眉飞色舞,“老百姓都在传,说是天降神兵,专门收拾汉奸。那个张海鹏,在东北害了不知多少人,早该死了!”
老板离开后,林晚秋轻声说:“听到没,老百姓都说杀得好。”
“是啊。”陈峰点头,“汉奸就是民族的罪人,死有余辜。”
但不知为什么,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刺杀太顺利了,顺利得有点反常。以佐藤的狡猾,不可能没有防备。而且,山本一郎那样的高手,怎么会那么轻易让他逃脱?
是陷阱吗?还是他多心了?
晚上,接应的人来了。
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学生装,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他敲门进来,自我介绍:“陈先生,林姑娘,你们好。我叫李明,是组织上派来接你们的。”
“怎么证明?”陈峰警惕地问。
李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镜泊湖连环战,冰面陷阱歼敌四十五。这是周保中将军告诉我的接头暗号。”
确实是周保中才知道的细节。陈峰松了口气:“李同志,请坐。什么时候出发去延安?”
“明天一早。”李明说,“我们有车,直接送你们去太原,再从太原转道去延安。但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保定到太原的路上,鬼子设了很多检查站。”李明皱眉,“特别是你们三位,一位老人昏迷不醒,目标太大。我建议,分两路走:林老先生由我们的人护送,走医疗通道,以重病转院的名义。你们两位年轻,可以扮成学生,走另一条路。”
陈峰和林晚秋对视一眼。分头走确实更安全,但……
“医疗通道安全吗?”林晚秋问。
“安全。”李明肯定地说,“我们和保定的一家教会医院有合作,他们经常送病人去太原。有美国牧师的掩护,日本人一般不会为难。”
林晚秋看向陈峰,陈峰思考片刻,点头:“好,就这么安排。但我要知道具体路线和接头方式。”
“这是当然。”李明拿出一张地图,详细讲解了两条路线和接头地点。
商量妥当后,李明离开,说明天一早来接人。
夜深了,林晚秋却睡不着。她坐在父亲床边,看着父亲苍老的脸,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陈峰,”她忽然说,“等到了延安,我想正式加入共产党。”
陈峰一愣:“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不是突然。”林晚秋说,“这五年,我看到了太多。国民党腐败无能,保存实力,不肯真心抗日。只有共产党,是真正在为了这个国家战斗。我想成为他们的一员,为新中国贡献自己的力量。”
陈峰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心中涌起欣慰。这个曾经娇弱的富家小姐,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信仰。
“我支持你。”他说,“等到了延安,我们一起申请。”
“嗯。”林晚秋笑了,笑容在油灯下格外温暖。
第二天一早,李明准时到来。他还带了一辆救护车和两个护士,说是教会医院的。
“林老先生交给我们,你们放心。”李明说,“陈先生,林姑娘,你们坐那辆马车,车夫是我们的人,会送你们到太原。”
分别的时刻到了。林晚秋握着父亲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放心吧。”一个护士温和地说,“我们会照顾好林先生的。等到了太原,你们就能团聚了。”
林晚秋含泪点头,在父亲的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和救护车分头出发。陈峰和林晚秋的马车往西,林世昌的救护车往南,约定在太原的圣心医院汇合。
马车在土路上颠簸。陈峰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田野,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得不像真的。
“车夫大哥,”他问,“这条路安全吗?有没有鬼子检查站?”
车夫是个憨厚的庄稼汉,回头笑道:“放心吧,陈先生。这条路我走过很多次,熟悉得很。鬼子检查站都在大路上,咱们走的是小路,绕过去的。”
“那就好。”
走了约两个小时,前方出现了一片树林。车夫说:“穿过这片林子,就到安全区了。那里有我们的游击队活动,鬼子不敢来。”
马车驶入树林。林子很密,枝叶遮天蔽日,光线昏暗。陈峰警惕地观察四周,手按在了腰间的枪上——这是夜枭给他的,只有三发子弹,但关键时刻能救命。
突然,马车停下了。
“怎么了?”陈峰问。
车夫跳下车,检查车轮:“好像扎到钉子了,我看看。”
他蹲在车轮边,忽然吹了声口哨!
口哨声在林中回荡,像某种信号。
陈峰脸色大变:“晚秋,下车!”
话音刚落,树林中冲出十几个人!都穿着便装,但手里拿着枪,迅速包围了马车。
“陈峰君,我们又见面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佐藤英机从树林深处走出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像见到了老朋友。
陈峰的心沉到了谷底。果然是陷阱!
“很惊讶吗?”佐藤走到马车前,“你以为刺杀张海鹏那么容易?你以为从下水道逃脱是我的疏忽?不,那都是我故意的。”
他顿了顿:“从你们离开义庄,我就知道了。马三爷的身边,有我的人。夜枭的军统小组里,也有我的人。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陈峰握紧了枪,但看到周围至少十支枪对着他,知道反抗是徒劳。他冷静下来,问:“林老先生呢?”
“他很好。”佐藤说,“正在去太原的路上,不过目的地不是医院,是我们的一处安全屋。只要你们配合,我不会为难他。”
“你想怎么样?”
“跟我合作。”佐藤说,“陈峰君,我再说一次,你是人才,不该死在无谓的抵抗中。为我工作,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安全、财富、地位。甚至……我可以安排你和林姑娘去日本,开始新的生活。”
“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很遗憾。”佐藤叹了口气,“林老先生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恐怕经不起折腾。至于林姑娘……这么美丽的姑娘,如果送到慰安所,那就太可惜了。”
林晚秋浑身一颤,紧紧抓住陈峰的手。
陈峰感到一股怒火在胸中燃烧,但他强迫自己冷静。现在冲动,只会害了林晚秋和她父亲。
“给我时间考虑。”他说。
“可以。”佐藤点头,“我给你三天时间。这三天,你们就住在保定,我会好好招待你们。三天后,告诉我答案。”
他一挥手,几个便衣上前,缴了陈峰的枪,又搜了身。然后,用黑布蒙上两人的眼睛,押上一辆汽车。
汽车行驶了很久,左拐右拐,显然是在绕路。陈峰默默记着方向和距离,试图判断位置。
终于,车停了。两人被带下车,走进一个院子。眼罩被取下,陈峰看到这是一个典型的北方四合院,青砖灰瓦,院子中央有棵老槐树。
“这里很安全。”佐藤说,“除了我,没人知道。三天,好好考虑。需要什么,告诉看守。”
他转身要走,又停下:“对了,为了表示诚意,我给你们带来了一个老朋友。”
院门打开,一个人被推了进来。看到这个人,陈峰和林晚秋都惊呆了。
是夜枭!
他浑身是伤,脸上有淤青,但眼神依然倔强。看到陈峰,他苦笑道:“陈队长,对不起,我们的人里……出了叛徒。”
“李亮,代号‘蝮蛇’。”夜枭说,“跟了我三年,我把他当兄弟。没想到……他是日本人。”
佐藤笑了:“中国的谍报工作,还是太幼稚了。好了,你们叙叙旧吧。三天后见。”
他带着手下离开,留下四个持枪的守卫在院子里。
夜枭被押进厢房,陈峰和林晚秋被关进正房。房门从外面锁上,窗户也钉死了。
屋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炕,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上放着食物和水,还算丰盛。
“现在怎么办?”林晚秋脸色苍白。
陈峰没有回答。他走到窗边,透过木板的缝隙往外看。院子里四个守卫,两个在门口,两个在院子里巡逻。墙很高,墙上还拉着铁丝网。
逃出去,几乎不可能。
但必须想办法。三天后,不管他答不答应合作,佐藤都不会放过他们。这个老狐狸,要的是他脑子里的情报和战术知识,一旦得到,就会灭口。
“等晚上。”他低声说,“看看有没有机会。”
夜幕降临,守卫换了一次岗。新来的守卫似乎比较松懈,在院子里抽烟聊天。
陈峰贴在门上,仔细听他们的对话。
“这俩人什么来头?中佐这么重视。”
“听说是在东北跟皇军打了五年的抗联头子,厉害着呢。”
“再厉害不也被抓了?要我说,中佐太小心了,直接毙了算了。”
“你懂什么,中佐要的是他脑子里的东西。等问出来了,自然就……”
话没说完,忽然传来一声闷哼,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陈峰心中一紧,悄悄从门缝往外看。
院子里,四个守卫都倒在了地上!一个黑影站在院子中央,手里拿着带血的匕首。
是谁?
黑影走到房门前,低声说:“陈队长,是我。”
声音很熟悉。陈峰想起来了——是瞎子!那个天桥说书的瞎子!
门锁被撬开,瞎子闪身进来。他还是那身破旧的长衫,但眼神锐利,完全不像盲人。
“你……”陈峰惊讶。
“我没瞎。”瞎子笑了,“装的,为了在天桥混口饭吃。马三爷让我来救你们,快走,车在外面。”
“夜枭呢?”
“已经救出去了,在车上。”瞎子说,“快,时间不多。”
三人悄悄出了院子。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夜枭果然已经在车上,虽然虚弱,但还清醒。
“马三爷呢?”陈峰问。
“他暴露了,已经离开北平。”瞎子说,“他让我告诉你们,直接去延安,别回头。林老先生在太原的圣心医院,已经安排人保护起来了。”
马车在夜色中疾驰。陈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四合院,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又一次死里逃生,但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李同志,你的伤……”林晚秋看着夜枭。
“没事,死不了。”夜枭苦笑,“这次栽了,是我大意。陈队长,对不起,连累你们了。”
“别说这些。”陈峰说,“现在重要的是,怎么去延安。佐藤肯定不会罢休,一定会在路上拦截。”
“走山路。”瞎子说,“我知道一条小路,从保定往西,进太行山,从山里走,能绕开所有检查站。就是路难走,要多花几天时间。”
“只要能安全到延安,多花几天没关系。”陈峰说。
马车驶出保定城,上了山路。路越来越陡,马车颠簸得厉害。但至少,他们又自由了。
陈峰看着窗外黑黢黢的山影,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这场战争,他已经没有退路。只有战斗到底,直到胜利的那一天。
马车在山路上行驶,向着西方,向着太行山,向着延安。
前方,还有更长的路要走。
但这一次,他们不会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