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清华组的答辩在一片赞许的目光中顺利结束。
作为知名的长江学者，尚老师的讲解逻辑缜密，框架清晰，层层递进，无可挑剔。
张昭朝在一旁负责补充细节，他戴着那副金边眼镜，自信从容，与刚刚那个话痨又有点不靠谱的师兄判若两人。
然而，张昭朝全程的注意力，都死死锁在评委席上的“猪王”身上。
这家伙从开始就闭目养神似的，到现在还没发难。
要说他不想找茬，鬼才信。
不知道他算盘里卖的什么药。
“各位专家评委，对尚老师组的申请，还有什么问题吗？”主持人按照流程询问道。
“我有。”猪王终于动了，他慢悠悠地坐直身体。
张昭朝脊背瞬间绷紧，来了！
“ppt，往前翻……对，就这页，你们组的论文成果展示这页。”猪王指着屏幕上的一篇论文，冷笑一声，“哼，据我所知，这个孔韦，当初被查出过学术造假吧？”
“不错，而且是我亲自举报的他。”尚清华面色平静，没有否认。
“好！既然他有过造假的污点，那你如何保证他其他成果的学术严谨性？你引用他的这篇论文作为支撑，如何让我们相信它是真实成立的？”猪王抱着胳膊，向后靠在椅背上，语气咄咄逼人。
张昭朝嘴角抽搐了一下。
你他妈故意找茬是吧？
他刚要开口反驳，尚清华却一把按住他的手，示意他冷静。
“朱老师说的没错，孔韦确实有过不光彩的过去。但过往的错误，不代表他所有的成果都是假的。这篇文章发表多年，经过了同行反复的验证，其结论和数据没有任何问题。”
“空口无凭，你怎么保证？”猪王嗤笑一声，耍起了无赖，“反正他造过假，我就有理由怀疑他所有东西！你这项目的支撑材料，合理性存疑！”
旁边的几位评委听了，都微微摇头。
猪王这明显是找不到技术漏洞，开始胡搅蛮缠，搞人身攻击连带学术株连了。
虽然这不会对最终评审结果产生决定性影响，但就像癞蛤蟆跳脚背——不咬人，它膈应人。
尚清华的眉头也皱了起来，面子上的确有些难看。
“朱老师……”关子元清朗的声音忽然响起，“如果我们组能提供其他佐证这一创新点的更权威的论文，是不是就能打消您的疑虑了？”
“嗯，理论上是这样。”猪王很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但我记得，你们组最近在这个细分领域，好像没什么新的产出吧？”
“麻烦各位老师，现在登录《Nature physics》官网，搜索我的名字，关子元。”关子元脸上带着从容的微笑，“那里有朱老师您想看到的答案。”
猪王狐疑地皱起眉，但还是在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操作起来。
很快，他那双眯眯眼猛地瞪圆了，死死盯着屏幕。
“您应该看到了吧？”关子元的声音适时响起，“这篇论文与孔韦师兄研究的是同一领域，但我在他的基础上做了更深入的拓展和验证。我也是尚老师的学生，用我这篇发表在《Nature》子刊上的文章来佐证我们的创新点，分量……应该足够了吧？”
“朱老师，这可是《Nature》子刊啊！”张昭朝立刻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补刀，“您最近肯定是日理万机，连最新的顶尖科研进展都没来得及关注，能理解，能理解！”
“张昭朝！”尚清华适时地出声斥责。
但他嘴角那压抑不住的上扬弧度，几乎快要暴露他内心的狂喜。
猪王在台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终定格在一种比生吞了苍蝇还难看的表情上。
“朱老师，这下……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吧？”尚清华核蔼可亲地追问。
“……没问题！”
——
四人组走下讲台，尚清华轻轻拍了拍关子元的肩膀：“子元，厉害！这回帮大忙了！”
他又转向张昭朝：“昭朝，听到了？下次申请项目，把所有引用了孔韦成果的地方都给我替换掉！省得再被人抓小辫子。咱们组现在，不缺他那点东西了！”
“Yes, Sir！”张昭朝响亮地应道。
几人回到座位刚坐下，下一组的答辩老师已经登台。
“哦吼？这不是猪王手下的那个马老师吗？”
张昭朝乐了，随即用胳膊肘碰了碰关子元，“看见没，这是猪王的铁杆马仔。看来他们组也是卯足了劲要跟咱们争这个项目。不过嘛……我觉得他们水平比咱们差远了……”
“不要轻敌，”尚清华瞥了他一眼，语气严肃，“朱老师课题组在这个领域深耕多年，实力不容小觑。”
张昭朝立刻像被掐住脖子的鹌鹑，老实下来，正襟危坐地听着。
台上马老师的讲述确实不错，展示出的实验数据和理论模型都很有说服力，项目计划书也写得条理清晰。
尚清华的眉头微微蹙起，果然不出他所料，朱旺组是他们最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诶？曦曦呢？感觉又好久没听到她的动静了。”张昭朝下意识回头，以为刘懿曦又睡着了。
然而，刘懿曦的座位空空如也。
尚清华和关子元也意识到，他们好像……丢了个人。
关子元伸长脖子四处张望，刘懿曦身材太娇小，在人群里很不好找。
“是不是去洗手间了？”
张昭朝没说话，只是手指有些颤抖地指向讲台方向，声音都变了调：
“那个……台上那个……是不是咱们小师妹啊？！”
三人目光齐刷刷聚焦讲台。
只见刘懿曦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讲台上，就站在正在答辩的马老师旁边。
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一个误入舞台的精致人偶。
正在提问的评委和台下观众都注意到了这个突兀出现的小身影。
“这位……小朋友？你是？”主持人一脸错愕。
刘懿曦没有理会主持人，而是幽幽地转向马老师，微微鞠了一躬。
然后，她走到立式麦克风前。
她太矮了，即使踮起脚尖，嘴巴也够不到话筒。
但她的声音还是通过麦克风，传遍了整个会场：
“错了。”
“哪儿来的小屁孩！下去！”猪王第一个反应过来，怒气冲冲地呵斥。
“朱老师，不妨听她说完嘛。”旁边一位稍微年长的方姓评委不紧不慢地开口，似乎对这个小插曲很感兴趣。
不等其他人再说什么，刘懿曦已经伸手拿过了马老师放在讲台上的ppt遥控器，熟练地一页页往前翻，最终停留在了一个理论推导简述的页面。
“这个微分方程……它的通解……不在物理模型设定的约束范围内。所以，是错的。”
“同学！”马老师强压着怒火，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个理论部分是我们整个课题组，经过严谨的数学推导和验证的，不可能出错！况且你只看了一眼，连纸笔都没用，你怎么可能知道它的解是什么？”
开什么玩笑！这个方程是他们组里数学最好的博士花了半个月才推导出来的！
而且这一页ppt只是为了展示理论框架，一闪而过，这小姑娘怎么可能在这么短时间里算出结果？
“曦曦能看出来。”
刘懿曦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她说着，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张白纸和笔，当着所有人的面，在纸上写下了一行简洁的表达式，“这就是这个方程的通解。”
“胡闹！简直是胡闹！赶紧把她弄下去！别耽误大家宝贵的时间！”猪王彻底压不住火了，拍着桌子站起来。
“别急嘛，”方老师再次充当和事佬，他招了招手，叫来自己身边的一个学生，“你去，用mathematica现场算一下这个方程的解是什么，要快。”
“没必要了吧，方老师！”猪王嘴角抽搐。
“咱们做学问的，讲究精益求精。被人质疑了，就要拿出实实在在的证据证明自己，这样才能让人心服口服。”方老师眯着眼睛，慢悠悠地说，“朱老师……不会是心虚了吧？”
猪王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脸色铁青地坐下。
“小师妹……不会有事吧？”张昭朝看着台上孤立无援的刘懿曦，有些担心。
尚清华却笑了笑，摇了摇头，“你们啊，太小看懿曦了。她的能力，超乎你们的想象。”
他语气里充满了信任。
而且，就算刘懿曦真的判断失误，得罪了猪王，他也有信心和能力护住这个宝贝学生。
几分钟后，会场里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
“老师……她……她算的是对的！解析解和她写的一模一样！”
马老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如果刘懿曦的解是正确的，那么显而易见，他们引以为傲的理论基础，其通解根本不满足实际的边界条件，整个理论支撑瞬间变成了空中楼阁！
“看来……马老师课题组的学术严谨性，还有待提高啊。”
方老师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
猪王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简直是黑云压城，暴雨将至。
就在这极度尴尬的时刻，尚清华非常“及时”地快步走上讲台。
“各位老师，各位专家，实在不好意思！”他脸上堆满了歉意，一把拉住刘懿曦的胳膊，“我这学生年纪小，不懂规矩，莽撞了，给大家添麻烦了！我回去一定严加管教！深刻检讨！”
说着，他半拉半拽地把还在盯着屏幕上方程看的刘懿曦“拖”下了讲台，回到了座位。
刘懿曦被按回座位，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只是抱起放在座位上的小熊，轻轻摸了摸小熊的头：
“球球不怕，曦曦回来了。”
关子元和张昭朝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大眼瞪小眼。
“……人肉计算机？”张昭朝缓缓吐出几个字，看向刘懿曦的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
他们忽然意识到，这个性格古怪、生活似乎不能自理的小师妹，在属于她的领域里，可能……可怕得超乎想象。
——
晚上，研究所提供的临时宿舍里。
“所以，尚老师最后真的请我们三个去吃了顿全聚德烤鸭，也没批评刘懿曦，反而夸她立了大功。”
关子元盘腿坐在床上，举着手机，绘声绘色地给视频那头的苏悦讲述着今天的奇幻经历。
屏幕里，苏悦正敷着面膜，看不清具体表情。
“这个小姑娘……挺厉害的。”她感叹了一句，“和你一样，都是天赋异禀。”
“她真的特别奇怪，吃烤鸭的时候，饼、酱、肉都不吃，就只挑里面的葱丝、黄瓜条和山楂条吃……”
“子元……”苏悦忽然打断他。
“嗯？”
关子元心里咯噔一下。
苏悦很少认真地叫他，一定是有重要的事。
“你……对那个刘懿曦……有好感吗？”
“哈？！”关子元瞬间慌得语无伦次，“没没没没没有啊！姐姐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我……我才认识她一天啊！我怎么可能！我……”
“可是，从今天下午你认识她开始，跟我视频这一个小时里，你的话题就几乎没离开过她。”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错了姐姐！我……我只是觉得她那些行为特别好玩，特别新鲜，想跟你分享一下……我下次一定注意……”
关子元急得差点要对天发誓。
“噗嗤——”
视频对面，苏悦忍不住笑出了声，甚至抬手扶了一下因为笑声而有些滑落的面膜。
“逗你玩呢～怎么那么不禁逗啊？小傻子～”
关子元皱着眉，紧紧盯着屏幕里敷着面膜的苏悦，试图从那片白色后面分辨出她真实的情绪。
他不知道她是真的在开玩笑，还是……有点生气了。
另一边，苏悦在心里疯狂地自我检讨：
“苏悦啊苏悦，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小心眼……那个刘懿曦明明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子元他只是觉得新奇，跟你分享日常而已……”
“有什么好吃醋的……”
“明明当初，对自家宝贝明确表示过好感的秋律唯找到自己面前时，自己都能那么云淡风轻，还大大方方地引导那个小姑娘……”
“为什么……今天他只是多提了那个刘懿曦几句，自己心里就这么不是滋味……”
“或许是因为……他不在身边吧……或许是因为……内心深处那可怜的自卑和总是无法填满的安全感在作祟……”
“姐姐？”见苏悦久久不说话，关子元担心地朝镜头挥了挥手。
“我在呢，宝贝。”苏悦回过神来，“再给我讲讲嘛，那个小姑娘……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关子元暗暗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放下大半，正准备再搜刮点趣事。
“咚咚咚——”
清晰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姐姐，你稍等一下，好像有人敲门，我去开个门。”关子元拿着手机，一边对着镜头说，一边下床朝门口走去。
他顺手拧开门把手。
然后，他整个人僵在了门口。
门外，刘懿曦安静地站着，身上还穿着那身略显宽大的衣服，怀里紧紧抱着她的小熊。
她仰起空洞的大眼睛，看着呆若木鸡的关子元，用她那特有的平淡无波的语调说道：
“派派……可以和我一起睡吗？”
关子元感觉自己碎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