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帝原本满是怒火的神情僵了一瞬,大皇子这一吼,反倒将她翻腾的怒火压下去几分,理智回笼。
可要真按着琉璃皇女的设想走,她又实在不甘,胸口憋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憋屈。
赫连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火气,转而露出一抹带着戏谑的笑,语气轻缓。
“想来是听到北耀有这般诚意,皇儿太过激动,才失了分寸。”
说罢,她侧头扫了大皇子一眼,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警告。
梅妃的脸更白了,大皇子也终于察觉到殿内的低气压,悻悻地低下头,不敢与东陵帝对视,肩膀微微垮了下来。
殿内的大臣、贵女们见状,纷纷顺着女帝的话笑起来,笑声不大,却恰好冲淡了方才的尴尬。
管她这话是真是假,能顺坡下驴就好。
东陵帝收了笑意,脸上露出几分浮于表面的喜色,扬声问道:“玉王呢?玉王在哪儿?”
赫连玉缓缓站起身,背脊挺得笔直,脚步沉稳地朝着大殿中间走去。
玄色衣袍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衣料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每一步都踩在众人的心上。
百里山望着他挺拔的背影,看着他沉稳无波的脚步,心头忽然一明。
这件事不会成的,东陵帝不会允许这件事成的。
正因为赫连玉也知道这亲事不会成,所以他才不甘吧。
至于她,或许从来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胸口忽然传来一阵抑制不住的钝痛,她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酒杯。
那是赫连玉刚刚放下的,杯壁还残留着他的温度,仿佛这样就能握住些什么。
赫连玉走到殿中,躬身一揖:“陛下。”
“多日不见,玉王倒是越发英武不凡了。”
东陵帝轻咳两声,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调侃。
“这般模样,倒是把朕手下的一众女将都比下去了。”
梁君后连忙上前,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神色关切。
赫连玉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东陵帝又开始作妖了。
这话看似夸赞,实则藏着两层意思。
一是给东陵的女将们拉了仇恨,他一个男子被誉为战神,本就有不少人不服,如今被女帝这般点出,那些心高气傲的女将们,脸面定然挂不住。
二是给北耀的使臣上了眼药,哪家女子愿意娶一个比自己还厉害的男子?
更何况 “英武不凡” 本是形容女将的词,如今用在一男子身上,分明是故意膈应人。
东陵帝朝君后摆了摆手,抬眼望向赫连玉,眼神仿若陷入了遥远的回忆,脸上带着几分长者的慈祥,声音清缓。
“还记得你刚上战场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眉眼间都带着青涩。”
“后来与北耀一战,你一战成名,年纪轻轻就立下赫赫战功。听回来的老将说,你在战场上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斩杀了不少北耀的敌将。”
“那时候啊,我就觉得,自己是真的老喽……”
东陵帝这话一出,北耀使臣们的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琉璃皇女握着锦盒的指节更是泛白,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谁都清楚,赫连玉的成名之战,正是对阵北耀先帝。
那一战,他不仅大败北耀军队,更气得老皇帝一命呜呼,于北耀而言,他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可偏偏,也是那一战,让岌岌可危的东陵稳住了根基。
东陵帝这一番话,把 “既想占赫连玉的功绩便宜,又不愿他过得舒坦” 的心思,演绎得淋漓尽致!
殿内的东陵大臣们纷纷尴尬地低下头,假装整理衣袍,谁也不敢接话,这分明是故意挑事,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西越的使臣们倒是没那么多顾忌,有几人甚至没忍住,低低笑出了声,眼神里满是看好戏的意味。
钰绯坐在席位上,脸色涨得通红,双手紧紧攥着拳,胸口剧烈起伏,几度想站起身反驳,都被身旁的南曌使臣死死拉住衣袖。
赫连玉上前一步,双手叉在身前,躬身行礼,声音沉稳有力。
“为国尽忠、为君效命,本就是赫连玉的职责。”
“当年一战,臣不过是奉陛下之命行事,即便肝脑涂地,亦当身先士卒,不负陛下所托。”
这话看似恭敬,实则绵里藏针,明着是表忠心,暗着却把当年对战北耀的责任,轻轻推到了东陵帝身上。
东陵帝的脸色差点绷不住,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又轻咳两声掩饰失态,话锋一转。
“你年岁也不小了,听说你母亲给你指了好几门亲事,都被你拒了?”
“倒是听说,你一心爱慕一位‘宠妇’,不愿委屈了她。”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北耀使臣,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惋惜。
“朕今日若是为你和琉璃皇女赐婚,岂不委屈了北耀堂堂皇女?”
这话无疑是再次给赫连玉在北耀使臣面前上眼药了,哪家女君会喜欢水性杨花,生活不检点的夫郎呢?
说罢,赫连舒抬眼看向殿内,扬声问道:“你那宠妇呢?既然这般看重,怎么没带来给朕瞧瞧?”
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的圣使,听到这话,指尖微微收紧,素面面具轻轻倾斜了几分,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百里山的方向,面具下的眼神晦暗不明。
百里山深吸一口气,从席位上站起身,裙摆轻扫过锦毯,一步步走到大殿中间,屈膝行礼,声音平稳。
“民女百里山,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抬起头来。”
赫连舒的语气漫不经心,像在打量一只随手可捏死的蚂蚁,带着帝王特有的傲慢。
百里山忍着心头的不适,缓缓抬头,直视着龙椅上的女帝。
她的眼神清亮,没有丝毫怯懦,反倒带着几分柔中带刚的坦荡。
赫连舒倒是被这眼神惊艳了一瞬,暗自思忖:这眼神,倒颇有几分前君后的风骨。
她勾了勾唇角,语气带着几分轻佻。
“倒确实有几分能迷住儿郎的颜色。”
随即,她扭头看向赫连玉,目光锐利如刀。
“玉儿,你若是应了这联姻之事,须得舍了这宠妇去。你,可愿意?”
“舍” 字一出,钰绯心头猛地一颤 ,看殿中百里山还是无知无觉的样子,他却是知道的,东陵帝这口中的‘舍’字是何含义。
可不是简单的分开,而是要百里山的命!
赫连玉只说让百里山帮忙担个 “宠妇” 的名声,还担保她无恙,却没料到,竟是将她推到了命悬一线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