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西北隘口的沙地就被一层薄霜裹住,白蒙蒙的像撒了层碎盐,脚踩上去 “咯吱” 作响,霜粒钻进靴底缝隙,冻得人脚趾发麻。
陆云许跟着林卫国走到第三道防线时,二十名士兵已扛着铁铲、木桩候在那里,每个人的眉毛都结着白霜,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成一团雾,却没一人缩脖子抱怨 ——
昨夜陆云许的事,早像长了翅膀似的在营里传开,此刻见他穿着和众人一样的粗布军装赶来,人人眼中都透着实打实的信服,连站姿都比平时挺得更直。
林卫国站在防线旧址前,弯腰捡起一块冻得硬邦邦的土块,指节用力一捏,土块 “簌簌” 碎成沙粒往下掉。
他看着掌心里的细沙,语气沉得像冻实的土地,满是实战磨出来的沉稳:
“这里沙土层松,之前夯的地基跟豆腐似的,铁甲熊一撞就塌。咱们今天挖五尺深的沟,每两尺插一根松木桩,陆云许你用灵力冻实 —— 让冻土和木桩咬成一体,这样的根基,就算是火鬃狮一头撞上来,也得断两根獠牙。”
说着,他亲自抄起一把铁铲,重重插进土里。
肩胛骨的伤口被扯得生疼,额角青筋几不可察地跳了跳,却没停手,手腕翻转将土甩到一旁,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
“就按这个深度来,谁也别偷工减料。这防线扛不住,下次兽潮冲进来,咱们都得喂妖兽。”
陆云许点头应下,接过士兵递来的铁铲,指尖萦绕的冰蓝色灵力顺着铲柄缓缓渗进地下。
不同于昨夜斩妖兽时的迅猛凌厉,这次他刻意放缓灵力输出,让寒气像初春融雪般慢慢浸透沙土 ——
先是表层沙粒凝结成细密的白霜,再是深层土壤渐渐变硬,最后整个沟底都化作泛着冷光的青黑色冻土,连刚插进去的松木桩都被冻得与土层紧密相连,陆云许试着弯腰晃了晃木桩,纹丝不动,冻土与木缝间甚至结出了一层薄冰。
“好小子,这灵力控制的精度,比军中专门练冰系的修士还强!”
林卫国走过来,穿着玄铁靴的脚重重踹了踹冻土,只听 “咚” 的一声闷响,冻土上连道浅痕都没留下,他眼底的赏识又深了几分。
“剩下的加固活儿就交给你,我去东侧高地布置信号弩。记住,冰棱浅沟要对着兽潮来的正西方向,角度别太陡,不然夜间月光照上去反光不够,哨兵看不清动静。”
陆云许接过林卫国递来的名册,指尖扫过上面的名字,大多是备注着 “守西北三年”“参与过两次兽潮” 的老兵。
他没站到高地上喊口令,反而蹲下身,指尖凝出半尺长的冰棱,冰尖朝上,稳稳嵌进刚挖好的浅沟里,冰棱泛着的冷光映在他眼底:
“咱们把冰棱间距定在半尺,妖兽脚掌肉厚,踩上来要么打滑失势,要么被冰尖扎破脚掌,冲劲肯定减大半;夜里月光照在冰棱上,高台上的哨兵一眼就能看见反光异动,比派两个人盯着省劲还靠谱。”
“可不是嘛!”
旁边一个脸膛黝黑的老兵蹲下来,用铁铲敲了敲冰棱。
“上次兽潮就是后半夜摸过来的,黑灯瞎火的没防备,咱们队折了三个兄弟,都是被狼妖从背后偷袭的。”
陆云许笑了笑,没接话,拿起铁铲就跟着老兵一起开挖。
见一个瘦小的新兵咬着牙也挖不动冻硬的土层,他走过去,掌心贴在土面上,一缕冰灵力轻轻一震,冻土瞬间松了些。
“先冻松再挖,省力气”;
看到有人把冰棱嵌得太陡,他就伸手扶着冰棱转个角度。
“这样反光才匀,别图省事”。
他心里清楚,在西北这地方,要让这些把命拴在防线上的老兵真心跟着自己,就得和他们一起扛锄头、挖冻土,把汗洒在同一片沙地上。
太阳刚冒出头时,浅沟里的冰棱已排得整整齐齐,冷光顺着沟线铺开,像一道藏在霜地里的利刃,而二十名士兵的军装都被汗浸湿,却没一人喊累,跟着陆云许往冻土上夯木桩时,每一下都用足了劲 ——
这道防线,不仅冻住了沙土,更冻住了人心。
……
正午的太阳终于挣开晨霜的束缚,把金红的光泼在隘口上,沙粒被晒得发烫,踩上去鞋底都泛着热意,远处的空气被烤得微微扭曲,连风刮过都带着灼人的温度。
就在这时,一阵 “嗒嗒” 的马蹄声从东侧传来 ——
于博穿着件浆洗得发硬的锦缎小袄,带着两名挎刀亲兵,提着个鼓囊囊的布包慢悠悠走来,脸上堆着的假笑像涂了油的纸,一扯就破,目光却像扫雷似的在加固后的防线上来回打转,从冻得发亮的沟底冰棱到嵌得笔直的木桩,连士兵们看陆云许的眼神都没放过 ——
显然是奉了李三石的命令,来探探西北防线的虚实。
林卫国早瞥见他的影子,不等他靠近就迎上去,玄铁重铠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刻意站在防线入口,身影像堵墙,语气平淡却带着压人的威严:
“于亲兵远道而来辛苦了。只是前线正加固防务,到处是冻土冰棱,不小心就崴脚伤筋,你先去中军帐歇着,等我们忙完,再陪你清点军需、细说情况。”
于博的眼神闪了闪,视线越过林卫国往防线里瞟 ——
陆云许正蹲在浅沟边,手里捏着半块冰棱,和几个老兵比划着什么,那老兵满脸风霜,却听得频频点头,连之前总挂在脸上的 “老兵油子” 散漫都没了,眼里全是认真。
这场景像根针戳在于博心上,他跟着李三石鞍前马后好几年,熬到亲兵的位置,营里的老兵谁不是对他皮笑肉不笑?
陆云许不过是个新来的新兵,凭什么能让这些 “刺头” 服帖?
嫉妒混着不安,让他喉咙发紧。
他想绕开林卫国去摸一摸那冻得硬邦邦的防线,刚挪脚,林卫国身后的两名亲卫就不动声色地跨出半步,手按在刀柄上,目光冷得像冰棱。
于博心里一突,连忙收了脚,把布包往身前递了递,指尖攥着布包绳,指节都泛白:
“瞧林将军说的,我哪能歇着。这是李官特意给前线弟兄们准备的慰问品,都是上好的金疮药,治外伤最灵验。”
林卫国伸手接过布包,只一掂量就皱了眉 ——
轻飘飘的,连药罐碰撞的声响都没有。
他当着于博的面打开布包,里面只有几包用粗纸裹着的草药,纸都发了霉,药味混着霉味扑面而来,别说金疮药,连最低等的止血草都不如。
他嗤笑一声,这李三石敷衍得都懒得装样子了。
随手将布包丢给身后的亲兵,林卫国语气冷得像隘口的夜风:
“替我谢谢李官的‘厚意’。等西北防务彻底稳了,我会亲自去都城,把前线的‘实情’—— 包括弟兄们用着发霉的草药、扛着劣质的甲胄守防线的事,都跟李官详细汇报。”
“亲自” 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于博心里 “咯噔” 一下 ——
这是明摆着要去都城找李三石 “对账” 啊!
他吓得脸都白了,连忙点头哈腰:
“那、那我就不打扰林将军和陆兄弟干活了!我这就回去复命,让李官放心!”
说完,拽着亲兵就往马边跑,连口茶水都没敢要,翻上马背时差点踩空马镫,缰绳都抓得发颤,马蹄声慌乱地往东边去了。
看着于博仓皇逃窜的背影,林卫国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老狐狸派个草包来探底,倒省了我们不少事。于博回去一报信,说咱们防线固若金汤,士兵还都服陆云许,李三石那家伙肯定坐不住 —— 他最怕有人能威胁到他的位置。”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册子,封面用墨笔写着 “边防纪要” 四个楷体字,笔锋刚劲,纸页边缘都被翻得起了毛,边角处还用麻线缝补过,显然是常年带在身边的宝贝。
“这是我守西北五年攒下的家底,里面记着兽潮的规律、不同妖兽的弱点,还有护国军内部的人脉 —— 哪些是李三石的狗腿子,哪些是被他打压的忠良,哪些能争取过来,都写得清清楚楚。”
陆云许双手接过册子,指尖触到纸页上残留的温热,还有墨汁渗透纸背的凹凸感 ——
这是林卫国反复翻阅、不断增补才留下的痕迹。
他轻轻翻开第一页,里面用细笔详细画着西北隘口的地形图,每处据点的防守要点、水源位置都标得明明白白,甚至连 “冬季沙层冻裂易坍塌,需提前用稻草混土加固”“西侧沙丘后有避风洞,可藏应急粮草” 这样的细节都写得一清二楚。
“多谢林将军。”
陆云许郑重地将册子塞进贴身的衣袋,感受着册子的分量,声音里满是感激。
“不用谢我,我只是不想看着护国军被一群蛀虫啃空。”
林卫国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望向不远处的医兵帐 ——
帐帘被风吹起,能看到林月萱正扶着帐杆站着,脸色比之前红润了些。
“月萱那丫头伤好得差不多了,能下床走动了。你晚上去看看她,她心思细,最擅长从账册里揪猫腻,你们俩一起琢磨这本册子,说不定能从西北军需的流向里,挖出李三石克扣物资的新线索。”
医兵帐里的草药香淡了些,混着帐外飘进来的沙粒气息,落在林月萱指间的账册上。
她盘腿坐在床沿,伤臂搭在垫着软布的膝头,另一只手捏着半块石墨,指尖划过 “每月运抵灵石两百斤、疗伤丹一百瓶” 的字迹 ——
纸页粗糙,墨迹却透着刻意的工整,和旁边 “实际入库七成” 的朱批形成刺目的对比。
签名处 “于博” 两个字歪歪扭扭,像是写的时候心不在焉,又像是笃定没人会较真核对。
林月萱皱着眉,指腹反复摩挲那行数字,连纸页上的纤维都快摸透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几页账册折起,折痕压得极实,生怕风一吹就乱了。
又从怀中掏出个油布小包,里面是她托人从都城抄录的军需处流水账,泛黄的麻纸边角卷着,她将两本账册并放在膝头,借着帐外斜进来的日光比对 ——
克扣的时间刚好对应着都城那边 “物资损耗” 的记录,数量分毫不差,连倒卖后填补的假账目都做得 “天衣无缝”。
“这群蛀虫,连救命的丹药都敢贪。”
她低声骂了句,指尖攥得发白,账册边缘被捏出几道印子。
想起之前士兵们用着发霉草药、穿着补丁甲胄守防线的模样,想起自己家族蒙冤时的无助,眼底的光骤然锐起来。
“等陆云许忙完,把这些给他看,再结合林叔的人脉,总能揪出他们倒卖的渠道。”
她将账册塞进枕下的暗袋,冰凉的触感让她更坚定 ——
不仅要为家族翻案,更要让李三石这群人,把吞下去的都吐出来。
夕阳西下时,第三道防线的加固终于收尾。
五尺深的冻土沟里,松木桩插得笔直,与冻得坚硬的土层咬成一体;
外侧的冰棱浅沟在余晖下泛着银亮的光,像一道卧在沙地上的利刃;
东侧高地上,三架信号弩已校准方向,裹着硫磺布的箭尖对着正西,随时能点燃发射。
陆云许和林卫国并肩站在防线前,看着士兵们围在篝火旁忙活,铁盔放在一旁,有人用布擦着刀枪,火星溅在甲胄上;
有人捧着粗瓷碗,讨论着白天嵌冰棱的技巧,脸上虽挂着疲惫,眼里却透着安稳的光 ——
这是防线稳固后,才敢有的松弛。
“陆云许,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想培养你吗?”
林卫国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沉,带着几分岁月的感慨。
他弯腰捡起块碎石,捏在手里转着。
“我年轻时,也像你一样,揣着‘凭本事吃饭’的心思进了护国军。那时候跟着元帅打妖兽,以为只要刀够快、命够硬,就能护住弟兄们。”
他顿了顿,碎石被捏得 “咯吱” 响。
“可后来看着李三石他们把军饷往兜里塞,把劣质甲胄发给新兵当‘装备’,我却因为没实权,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刚入营的小子,穿着烂甲死在兽潮里。”
他把碎石丢在地上,目光望向远处的沙丘:
“最后我主动申请来守西北 —— 这里苦是苦,可至少能亲手守住一道防线,不用看那些蛀虫的嘴脸。”
转头看向陆云许时,他的眼神软了些。
“现在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不,你比我当年更有本事,也更有机会,把护国军从烂泥里拉出来。”
陆云许看着他眼中的期许,丹田内的八色金丹缓缓旋转,灵光柔和地漫过四肢百骸。
他忽然想起刚入营时,满脑子都是拿到麒麟袍、找到返回中三天的路;
想起第一次见林月萱在账册前皱眉的样子,想起士兵们跟着他挖冻土时的信任,想起林卫国此刻眼中的托付 ——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比八色金丹的灵力更沉,那是责任,是守护正义的责任,是不让更多人被欺压的责任,是让 “护国军” 真的配得上这三个字的责任。
“林将军,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他的声音很稳,像脚下冻实的土地。
“等扳倒了李三石他们,我陪您一起守西北。不让兽潮再伤一个弟兄,不让一粒灵石、一瓶丹药,被这群蛀虫私吞。”
林卫国笑了,从腰间解下一把短刀 ——
刀身狭长,泛着冷冽的寒光,像是浸过无数次妖兽的血;
刀柄是老檀木做的,磨得光滑发亮,上面刻着个 “卫” 字,刻痕里还嵌着些洗不掉的暗红。
“这刀叫‘破障’,当年平定南方兽潮,元帅赏我的,能破修士的灵力护罩。”
他将刀递过去,刀柄朝前。
“你拿着,李三石那群人手黑,说不定会搞偷袭,这刀或许能救你一命。”
陆云许双手接过刀,指尖触到刀柄上的刻痕,能感受到林卫国残留的灵力,温热而坚定。
这不是一把普通的武器,是信任,是托付,是沉甸甸的责任。
他握紧刀柄,郑重地躬身行礼,动作标准而诚恳:
“多谢林将军,我定用这把刀,扫清护国军的障碍,守住西北的安宁。”
夜色渐浓,隘口的篝火次第亮起,橘黄的光映着沙粒,士兵们的歌声飘在风里,算不上动听,却透着踏实的劲儿。
陆云许回到自己的营帐,点上一盏油灯,将《边防纪要》、“破障” 短刀和踏云麒麟袍放在桌上 ——
泛黄的册子页边卷着,短刀的寒光映在油纸上,麒麟袍的金色纹路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灵光,墨香、刀的冷意、灵力的暖,交织在一起,像一场无声的约定。
他知道,扳倒李三石的路不好走。
那老狐狸背后一定有人撑腰,营里还有一群跟着喝汤的爪牙,人脉盘根错节。
可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
林卫国的经验是他的盾,林月萱的账册是他的矛,士兵们的信任是他的底气,还有丹田内八色金丹的力量,支撑着他。
他摩挲着麒麟袍上的纹路,忽然明白,返回中三天的路要走,可这片土地上的正义,更不能丢。
油灯的光跳了跳,映着他的影子落在帐壁上,和桌上的刀、袍、册子叠在一起,像一道蓄势待发的锋刃。
“护国” 二字,从来不是空喊的口号,而是要握在手里的刀,护在身后的人,和守住的每一寸土地。
他有信心,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既寻得归途,也护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