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的雨来得急,豆大的雨点砸在院角的艾草上,溅起细碎的泥花。思砚蹲在屋檐下,看艾草被雨打得弯下腰,顶端的穗子却倔强地昂着,藏在绿丛里的种子,像裹着层银霜的小星子。
“别老盯着雨,来把这些艾种收了。”苏晚端着个竹簸箕过来,里面摊着半干的艾草种,银灰色的籽儿沾着细绒毛,“你外婆说‘芒种收艾,辟邪纳福’,这时候的种子最饱满,收下来晒干了,明年开春撒在院里,能长出一片青。”她用指尖捻起几粒籽,“你看这绒,风一吹就能飘很远,像在替艾草找新家。”
思砚伸手去捧,艾种却从指缝里溜出去,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它们想跑。”
“是想去找能扎根的地方。”林砚扛着锄头从雨里进来,裤脚沾满泥浆,他把锄头靠在墙根,拿起块布擦手,“就像人,总得找个踏实的地方过日子。你外婆年轻时,从老家带了把艾种来,说‘走到哪,把艾种撒到哪,就有了家的味’。”
雨停时,艾草的穗子垂得更低了,穗尖的种子沾着水珠,亮闪闪的。思砚跟着苏晚去割艾草,镰刀划过茎秆,发出“咔嚓”的脆响,断口处冒出青绿色的汁,带着股清苦的香。“这汁能驱蚊。”苏晚把割下的艾草捆成束,倒挂在屋檐下,“晾干了扎成艾条,端午时点燃,烟能熏走百虫。”
思砚把散落的种子捡进荷包里,是外婆留下的蓝布荷包,上面绣着朵褪色的艾草,“要给外婆寄些去,让她种在院坝里。”他数着荷包里的籽,数到二十粒时,突然说:“等它们长出艾草,外婆就能闻见咱家的味了。”
来老先生的孙女挎着竹篮过来,里面是她家采的薄荷,绿得发亮的叶子上还沾着雨珠,“我爷爷说,芒种的薄荷配艾草,泡的茶能祛暑气,”她帮着把艾草摆得更整齐些,“我们的薄荷配着你们的艾,一凉一苦,能把夏天的燥都压下去。”
思砚从荷包里倒出三粒艾种递给她,“种在你家院子里,明年就有艾草了。”两个孩子蹲在屋檐下,看薄荷叶子上的水珠滚下来,落在艾种上,像给银霜镀了层水膜。思砚的布鞋沾着艾草汁,绿莹莹的,他却不在意,指着天边的彩虹说“像外婆缝衣服的彩线”。
街坊们来讨艾草时,手里都带着些时鲜。张奶奶端来碗新煮的豌豆汤,“绿莹莹的,配着艾香喝正好”;王婶拎着袋刚摘的樱桃,“酸甜口,解艾的苦”;思砚举着他的蓝荷包,给每个人看里面的艾种,绒毛沾在樱桃袋上,惹得大家直笑“思砚把艾草的魂都装起来了”。
艾种晒干时,变得更轻了,风一吹就“沙沙”响。苏晚把它们装进个小陶罐,“这罐是你外婆腌过腊八蒜的,”她往罐里塞了张红纸,“说红能护着籽,来年好发芽。”思砚在罐口系了根红绳,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像给艾种系了个小灯笼。”
“要给外婆写封信,”林砚找来信纸,“告诉她艾种得拌着草木灰撒,扎根才稳。”思砚趴在桌上,在信纸上画了片艾草,每片叶子上都点着个小籽,“这样外婆就知道,种子长啥样了。”
傍晚,屋檐下的艾草束慢慢舒展,清苦的香混着雨后的潮气漫开来。思砚坐在门槛上,看苏晚用艾草煮水,锅里的水渐渐变成淡绿色,“这水擦身子,不长痱子。”苏晚舀出半盆,晾在院里,“等外婆回来,给她煮一大锅,洗去路上的乏。”
夜里,艾香顺着窗缝钻进来,混着蛙鸣。思砚把装艾种的陶罐放在枕边,罐口的红绳在月光下像条小蛇。他想起外婆说的,艾草是“通心草”,种在哪,牵挂就能传到哪。“等外婆种出艾草,”他摸着罐壁,“是不是就像她站在艾草旁边,能看见我在院里跑?”
苏晚进来时,手里拿着件新做的布衫,是用细棉布缝的,领口绣着小小的艾草叶,“明天穿这个去田埂,艾草汁溅在上面,能留着香。”她坐在床边,看着罐子里的艾种,轻声说:“这些籽,就像咱们的念想,看着小,撒下去,就能长出一片绿,把路都连起来。”
思砚抱着陶罐,在艾香里慢慢睡着。梦里,他看见艾种长出翅膀,从罐子里飞出去,穿过雨雾,越过麦田,落在外婆的院坝里,长出一片青绿色的艾草,风一吹,穗子摇啊摇,像在喊:“我们从思砚家来啦。”
芒种的艾种,从来都不只是草的籽,是把牵挂裹进绒毛里,让每粒籽都带着盼,每缕香都藏着念,告诉远方的人:雨停了,风暖了,我们在等一个长满艾草的夏天,等你踩着艾香,走进这湿润的绿里,说声“这艾味,跟家里的一模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