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修仙界春晚”请柬的发出,平静(或者说,混乱而有序)的三界城,仿佛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泛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澜。
日期定在三月后的“三辉同天”之夜,那是三界城上空三色光罩因特殊天象最为明亮的时刻,被郝仁定为吉时。而这三月的筹备期,三界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拥挤、喧嚣、生机勃勃,也……暗流潜藏。
作为总策划与发起人,郝仁忙得脚不沾地。他租下了中央广场旁一整栋七层高的“揽月楼”作为筹备总部与高级宾客下榻处。每天都有形形色色的修士、妖族、魔族乃至气息阴冷的访客前来,或提交节目申请,或洽谈商业合作,或单纯好奇窥探。郝仁不得不将《千变万化》功法运用得越发纯熟,时而化身精明的账房先生与商会代表周旋,时而变成严肃的评审官筛选那些千奇百怪的“才艺”,时而又需以本尊面目接待重量级来宾。
最先赶到并给予实质性支持的,是青岚宗之人。
苏璇与叶辰联袂而至。苏璇依旧一袭白衣,清冷如仙,但见到郝仁时,眼中那抹关切与欣喜难以掩饰。“宗门内务暂且安定,听闻你在此弄出好大动静,师尊让我等前来,看看有无需要帮手之处。”她语气平静,却主动接过了部分接待与文书工作,其细心与条理让筹备效率大增。
叶辰则一如既往地冷峻寡言,只对郝仁点了点头:“堂主知你心意,但嘱你万事小心。此地龙蛇混杂,我与苏师妹会协助维持一方秩序。”他虽未明说,但郝仁知道,这位戒律堂真传的剑,便是此刻最可靠的保障之一。叶辰自动承担起了揽月楼及周边区域的警戒巡视之责,那凌厉的剑意无声弥漫,让许多心怀不轨者望而却步。
紧接着,东域其他接到请柬的势力代表,也陆续抵达。
凌无雪是独自一人前来的。这位流云剑宗首席,东域年轻一代剑道第一人,依旧白衣胜雪,背负长剑,所过之处,空气都仿佛冷凝了几分。他入住揽月楼时,只对迎接的郝仁淡淡说了一句:“我来看,你这场‘闹剧’,究竟有何不同。”语气虽冷,但能来,本身已是一种态度。他大多时间闭门不出,或在城中僻静处练剑,但偶尔看向中央广场那日益华丽的舞台布置时,眼神深处会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疑惑与探究。
妙音仙子带着几位妙音宗女弟子翩然而至,她们的出现宛如一道清泉,引得无数目光。妙音仙子对郝仁盈盈一礼,笑容温婉:“郝道友奇思妙想,竟欲办此三界盛会。我妙音宗对音律之道略有心得,愿献上一曲‘九天清音’,以正雅乐,涤荡些……可能过于喧嚣之气。”话语柔和,却隐隐有与郝仁那“混沌魔音”别苗头、为“正统”音律正名之意。郝仁自然笑着接纳,安排她们在最好的客房。
金刚门圣子则是大张旗鼓,带着一帮同样肌肉虬结的师弟,扛着“支持郝仁大哥”的横幅入城,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他见到郝仁,激动不已,拍着胸脯表示可以表演“罗汉叠阵”或者“硬气功碎魔岩”,主打一个声势浩大。
百花仙子如一只艳丽蝴蝶,穿梭于各势力之间,笑语嫣然,似乎对谁都熟络,但她的目光总会有意无意地落在郝仁身上,带着探究与兴趣。
王多宝也来了,以百宝阁特使兼郝仁好友的身份,他简直是如鱼得水,迅速与三界城各大商会搭上线,为春晚的物资、赞助忙前忙后,同时也不忘为郝仁搜集各路情报。
妖族的代表,比预想中来得更快,阵仗也更大。
赤焰狮王并未亲自前来(妖皇未必允许),但他派出了麾下一位完全化形、气息凶悍的金丹后期豹妖将领,以及一支数十人的妖族使团,其中不乏羽族、猿族、狐族等各支脉代表,还带来了万兽谷的特产作为贺礼。那豹妖将领对郝仁倒是颇为客气(显然被狮王叮嘱过),瓮声瓮气道:“狮王大人说了,让咱来看看这‘潮流盛会’是个啥样,若有需要,咱妖族儿郎的战舞、祭祀古礼,那也是顶有气势的!”他们入驻了郝仁特意安排的、带有自然风格的庭院,行事还算规矩,但妖族天生的野性与不羁,仍让周边氛围活跃(或者说躁动)了不少。
魔族的到来,则引发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炎屠竟然亲自来了!虽然他只带了铁牙等十余名亲卫,收敛了大部分魔气,但那魁梧的身形、狰狞的战甲(尽管为了入乡随俗稍微修饰过)、以及身上那挥之不去的血腥与硫磺气息,依旧让人侧目。他是大摇大摆走进城的,看到郝仁就张开双臂,发出震耳大笑:“哈哈哈!墨蚀兄弟!不,郝仁兄弟!哥哥我来给你捧场了!听说你这儿缺镇场子的?俺老屠够不够分量?”他的豪爽与直接,冲淡了魔族的恐怖感,但也让不少人族修士暗中皱眉。郝仁亲自将他迎入揽月楼最高层之一,与炎屠把酒言欢,也顺便请他约束部下,莫要轻易与人冲突。
正是在一次郝仁陪同炎屠参观城中特色炼器坊的路上,发生了请柬发出后第一次值得注意的“小摩擦”。
在一条繁华的十字路口,炎屠正对着一家店铺门口悬浮的、不断变换形态的金属流体啧啧称奇,对面,凌无雪恰好从一家剑铺走出,手中拿着一枚新购的剑纹石。
两人迎面相遇。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凌无雪周身清冷的剑气不受控制地微微一荡,脚下青石板出现几道极细的剑痕。他抬眼,目光如冰刃般射向炎屠,那是一种剑修对强大、敌对、纯粹“力量”的本能警惕与战意。
炎屠则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凌无雪,如同猛兽审视着另一头值得注意的猎物。他身上的魔威虽未爆发,但那如岩浆般灼热暴烈的气息已隐隐升腾,与凌无雪的冰冷剑气在无形中碰撞、激荡,发出细微的“嗤嗤”声。
周围的行人瞬间退开一大圈,面露惊恐。一位是东域闻名的剑道天才,一位是深渊魔族的嗜战大将,这两人若在此动手,后果不堪设想。
跟在郝仁身边的铁牙等人肌肉绷紧,手按上了兵刃。叶辰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街角阴影处,手按剑柄。苏璇也悄然靠近,指尖有灵光隐现。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郝仁一个箭步插到了两人视线中间。
“哎呀!凌师兄!好巧!你也来逛这炼器街?快来看看这个,这家店的‘千机变’金属可是三界城一绝,最适合温养剑意了!”郝仁仿佛没感觉到那可怕的气场,笑容灿烂地对着凌无雪说道,同时身体巧妙地挡了挡炎屠的视线。
他又立刻回头,对炎屠道:“炎屠大哥,你不是一直想看看人族顶尖的剑道风采吗?这位凌无雪凌师兄,可是东域年轻一辈用剑的这个!”他竖起大拇指,“不过今天咱先看玩意儿,交流切磋啥的,等晚会那天,说不定有更精彩的安排呢!”
他话语轻松,带着惯有的那种“不着调”却又能奇异地缓解紧张的气息。同时,他暗运《万化归元诀》,一丝混沌气息微微流转,不着痕迹地中和了部分对峙的锋锐与暴烈。
凌无雪冷冷地看了郝仁一眼,又瞥向炎屠,最终冷哼一声,收敛了剑气,转身离去,留下一个孤傲的背影。他并非畏惧,而是觉得在此地与魔族冲突,有失身份,也……似乎辜负了某人打圆场的用意。
炎屠则哈哈一笑,拍了拍郝仁的肩膀:“你这兄弟,认识的人倒都挺有意思。行,今天给你面子。”他倒也干脆,继续逛他的店铺去了。
一场潜在的冲突,被郝仁以看似插科打诨、实则精准把握双方心理的方式消弭于无形。旁观者暗暗称奇,对这位“春晚”发起人的能量与手段有了新认识。
最神秘、最晚抵达的,是幽冥地府的使者。
在晚会前夕,三界城那口“阴阳交汇”古井旁的偏僻街道上,空间微微荡漾,两顶不起眼的青灰色小轿,由四名面目模糊、气息虚淡的鬼差抬着,无声无息地出现。
轿帘掀开,下来两位使者。一位是穿着标准鬼差服饰、面色惨白的中年男子,手持引魂幡,一言不发,正是曾与郝仁在幽冥有过一面之缘的鬼差头领。另一位,则让郝仁大吃一惊。
那是一位身着素雅宫装、黑发如瀑的女子,容貌清丽绝俗,却带着一种非生者的苍白与静谧。她手中提着一盏古朴的青色灯笼,灯笼散发出的光芒柔和而冰冷。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眼睛,平静无波,深邃如古井,仿佛能映照出灵魂最本质的颜色,看透一切浮华与伪装。她身上没有孟婆那种慵懒与倦怠,只有一种纯粹的、属于幽冥的幽远与沉寂。
“奉孟婆尊者之命,特来观礼。”宫装女子声音空灵,听不出情绪,“尊者言,此会新奇,或可见证‘存在’之斑斓。吾名幽芷,这位是鬼差范无咎。”她递上一个漆黑的玉盒,“此乃孟婆尊者所赠‘忆尘香’,燃之可助宁神定魄,或许……可用于晚会之中。”
郝仁郑重接过,心中对孟婆的支持感激不已。他将两位幽冥使者安排在揽月楼最幽静、布置也最接近阴属性的院落,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幽芷使者大多时间闭门不出,偶尔会在夜晚提着灯笼,在城中寂静处漫步,她的目光掠过喧嚣的街道、各族生灵,始终平静,仿佛在观察一场与己无关的盛大戏剧。只有一次,在郝仁向她介绍晚会流程时,她看着那写着“混沌唢呐独奏《极乐三界》”的节目单,平静的眼眸中,似乎泛起了一丝极微弱的、名为“好奇”的涟漪。
随着各方势力基本到齐,三界城的气氛被推向了顶点。期待、好奇、鄙夷、警惕、算计……种种情绪在城中发酵。中央广场上,巨大的舞台已然建成,融合三族元素的装饰华丽夺目,阵法层层叠叠,只待吉时。
郝仁站在揽月楼顶,俯瞰着这座不夜之城,感受着那汇聚而来的、庞大而混乱的“存在之力”,体内的混沌金丹跃动不已,元婴雏形也仿佛在渴望破壳。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然而,在这极致的喧嚣与期待之下,暗流从未停息。王多宝刚刚送来密报,城中发现了黑煞教活动的可疑痕迹。而那位幽芷使者,在昨夜仰望三界城上空的三色光罩时,曾对身边的鬼差范无咎低语了一句只有他们自己能听见的话:
“光鲜之下,亡魂的低语……似乎比来时,更多了。”
第276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