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山营地,已经变成了一座黄绿色的地狱。
刺鼻的,带着甜腥味的毒气,像浓雾一样,笼罩着整个山头。
到处都是倒在地上,痛苦挣扎,拼命咳嗽的士兵。
他们的脸,因为缺氧而涨成了猪肝色,口鼻里涌出大量的白色泡沫,双手死死地抠着自己的喉咙,仿佛要把它撕开。
老七和周耀祖带着没有中毒的弟兄,正拼命地把伤员往后山的山洞里拖。
他们用浸了水的湿布捂住口鼻,但那点可怜的防御,在浓密的毒气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很多人,拖着拖着,自己也倒了下去。
“顶住!都他娘的给老子顶住!”
老七的眼睛,咳得像两颗熟透的桃子,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默爷马上就回来了!都给老子撑住!”
他的话,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就在这时,山下,传来了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
是钱虎带着老兵营,和攻山的日军,交上火了!
日军显然是蓄谋已久。
他们算准了李默主力不在,先用重炮轰击,再释放毒气,然后派步兵冲锋,一气呵成,狠毒至极。
新兵营,虽然有近三千人,但在毒气的突袭下,瞬间就丧失了大部分战斗力。
周耀祖组织的几轮反击,也很快就被日军的机枪火力,压制了下去。
眼看,小鬼子就要冲上山顶了。
“周营长,你带弟兄们先撤!”老七把最后几个伤员推进山洞,抄起一挺捷克式,对周耀祖吼道。
“老子带人,在这里顶一下!”
“放你娘的屁!”周耀祖一脚踹在他屁股上,眼睛红得要滴血。“要顶一起顶!要死一起死!”
两人正争执着。
突然,一声熟悉的,沉闷的,如同死神敲门般的枪响,从他们侧后方的山脊线上传来。
砰!
山下,一个正挥舞着指挥刀,催促士兵冲锋的日军少尉,脑袋“嘭”的一声,炸成了一团血雾。
是李默!
他回来了!
砰!砰!砰!
98K的枪声,像一剂强心针,狠狠地扎进了所有孤狼战士的心里!
每一声枪响,都必然会有一个日军的机枪手,或者掷弹兵,应声倒地。
日军的冲锋势头,为之一滞。
紧接着,钱虎带领的老兵营,像一把尖刀,从侧翼,狠狠地捅进了日军的队伍里!
冲锋枪的怒吼,手榴弹的爆炸声,响成一片!
“援军到了!默爷回来了!”
阵地上,爆发出了一阵劫后余生的欢呼。
那些原本已经绝望的士兵,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纷纷从地上爬起来,抓起身边的武器,加入了反击的行列!
战斗,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
攻山的日军,在李默的精准狙杀和老兵营的凶猛冲击下,终于扛不住了。
他们丢下上百具尸体,狼狈地退了下去。
山顶,暂时守住了。
但没有人欢呼。
因为,营地里,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和呻吟声,比战场上的枪炮声,还要让人心碎。
李默冲进营地,看着眼前这片惨状,他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伤亡情况怎么样?”他抓住一个正在抢救伤员的卫生员,声音都在抖。
那卫生员,是一个从南京城里跟出来的,不到二十岁的女学生,此刻,她的脸上,手上,全是伤员的呕吐物和血污,哭得眼睛都肿了。
“团……团长……”
“不行了……好多人……都不行了……”
“他们……他们喘不上气……肺……肺都咳出来了……”
李默推开她,大步流星地,冲向了作为临时野战医院的那个最大的山洞。
刚一进洞口,一股浓烈到极致的,混合着血腥、药水、汗臭和死亡的腐败气息,就扑面而来,差点把他顶个跟头。
山洞里,横七竖八,躺满了中毒的士兵。
至少有上千人。
他们一个个脸色青紫,呼吸困难,身体因为剧烈的咳嗽而不断抽搐。
洞里,只有十几个卫生员,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军医,在手忙脚乱地忙活着。
但他们能做的,极其有限。
只能用清水,一遍遍地擦拭着伤员的身体,给他们喂一点盐水。
“陈医生!”
李默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老军医。
他是原来教导总队的军医处长,南京城破后,被李默救了出来,就一直跟在队里。
陈医生听到喊声,抬起头,看到是李默,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李……李团长,你回来了。”
他的声音,嘶哑,疲惫。
“情况怎么样?我们还有多少药品?”李默开门见山地问道。
陈医生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
他指着旁边一个几乎空了的木箱,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
“没了。”
“什么都没了。”
“吗啡,没了。盘尼西林,没了。连最基本的消毒酒精和纱布,都快用完了。”
他顿了顿,眼中,流下了两行浑浊的泪水。
“最关键的,阿托品……我们一支都没有。”
“没有阿托品,这些中了光气的弟兄,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肺,一点一点地烂掉,然后……活活憋死!”
“我……我救不了他们!”
“我是个医生,我他娘的,救不了他们啊!!”
老医生说着,再也控制不住,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李默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走到一个年轻的伤员面前。
那是一个新兵,叫狗剩,就是他前几天,还因为枪法好,特意奖励过一顿肉的那个少年。
此刻,狗剩躺在冰冷的地上,身体蜷缩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拉动一个破旧的风箱,发出“嗬嗬”的声响。
他的眼睛,半睁着,瞳孔已经开始涣散。
看到李默,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李默俯下身,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团……团长……”
狗剩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我……我好像……不行了……”
“别……别告诉我娘……”
“就说……就说我……在部队……提干了……”
“还有……那顿红烧肉……真……真好吃……”
他说完这句,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李默的身体,僵住了。
他缓缓站起身,看着山洞里,这一张张年轻而痛苦的脸。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都是跟着他,相信他,才走到这里的弟兄。
他们不该这样,像牲口一样,窝囊地,死在这里。
一股无法抑制的狂怒和自责,像火山一样,在他胸中爆发!
他猛地转身,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旁边的山壁上!
咔嚓!
他的指骨,应声而断。
鲜血,顺着岩石的缝隙,流淌下来。
但他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因为,心里的痛,已经将一切都淹没了。
山洞里,所有人都被他这一下,吓住了。
钱虎和老七冲了进来,看到李默那鲜血淋漓的手,和那张狰狞得吓人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默爷……”
“去。”
李默转过头,看着他们,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
“把周耀祖叫来。”
很快,周耀祖就跑了过来。
他的脸上,也满是悲伤和愤怒。
“团长。”
“南京城里,我们还有没有门路?”李默看着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周耀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李默的意思。
“有!”他咬着牙说道,“之前跟我们交易过几次的几个爱国商人,都还在城里!其中一个叫赵德全的,家里就是开西药房的!他那里,肯定有阿托品!”
“但是……现在城里查得严,风声鹤唳,想把药品运出来,难如登天。”
“难,也得干!”
李默的眼中,迸发出一股骇人的凶光。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偷也好,抢也好,哪怕是把整个南京城翻过来!”
“三天!”
“我只给你三天时间!”
“我需要药品!大量的药品!”
“能救活这一千多号弟兄的药品!”
“钱,物资,人手,你随便开口!”
“我只有一个要求。”
李默伸出那只还在流血的,已经骨折变形的手,指着山洞里那些濒死的弟兄。
“让他们,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