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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中国古代奇闻录 > 第12章 钟声再鸣 - 宣宗即位与佛教的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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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钟声再鸣 - 宣宗即位与佛教的复兴

大明宫的丧钟余音尚未完全消散,一种新的、截然不同的政治气息已然开始弥漫。会昌六年(846年)三月,唐武宗李炎在金丹的毒焰中痛苦驾崩,帝国最高的权柄,出乎许多人意料地,并未落在武宗年幼的子嗣手中,而是由他的皇叔,光王李忱继承。是为唐宣宗。

这位新君在登基之前,素有“晦涩少言”之名,常被皇室成员视为愚钝。然而,当他坐上龙椅,俯视群臣之时,那双曾经看似懵懂的眼睛里,却射出了锐利而清醒的光芒。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明确无误地向天下昭示了他的政治方向:全面推翻其侄武宗皇帝的政策,而首当其冲的,便是那场将帝国卷入血雨腥风、至今仍伤痕累累的灭佛运动。

改变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决绝,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登基大典后不久,一道道与数年前截然相反的敕令,便以最快的速度颁行天下。它们不再是冰冷的清算与剥夺,而是充满了“抚慰”与“更正”的意味。

敕令的核心清晰明确:

“其天下所拆毁寺宇,一切修复……其僧尼依前令修持……”

“访闻僧尼,皆因焚剥,艰辛尤甚,致之流离……宜令所在长吏,倍加抚恤……”

“委功德使检查旧寺名数,及僧尼亡殁、还俗者,仔细勘责,依前令式……”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帝国的每一个角落。首先得知这一消息的,是那些幸存下来的、如同惊弓之鸟般被限制在长安四所寺庙中的老僧。当负责管理僧籍的功德使官员带着新皇的旨意,来到冷冷清清的荐福寺宣读敕文时,那些须发皆白、亲眼见证了整个法难过程的老僧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颤抖着,一遍遍地确认着敕令的内容,最终,压抑了数年之久的悲愤、委屈和巨大的 relief(解脱感)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们的防线。这些修行了一辈子、讲究“心如止水”的老僧,竟像孩子一样相拥而泣,哭声嘶哑而苍凉,回荡在空寂的佛殿之中。

消息继续传播。在民间,那些被迫还俗、散落四方、在社会的夹缝中艰难求生的二十六万僧尼,陆续听到了风声。起初是怀疑,难以置信。当官方正式张贴告示,宣布可以重新申请剃度,恢复僧籍时,巨大的狂喜和激动席卷了他们。

玄净正在胡商的店铺里记账,听到街市上传来的议论和欢呼声,他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账本上,墨汁污了一大片数字。他冲出店铺,看到人们围在告示栏前,兴奋地交谈着。他挤上前,亲眼读完了那短短的几行字,瞬间,浑身的热血仿佛都涌上了头顶,又猛地回落,让他一阵眩晕。几年来的委屈、艰辛、迷茫,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他几乎是踉跄着跑回自己租住的陋室,关上门,泪水汹涌而出。那不是悲伤,而是一种重获身份、重归家园的巨大情感冲击。

无数像他一样的还俗者,从四面八方涌向当地官府,涌向那些尚未完全毁坏的寺庙旧址,急切地询问着重新剃度的程序。他们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一种找回失落世界和自身价值的迫切希望,支撑着他们。

朝廷的工匠被迅速动员起来。工部拨出款项,招募匠人,开始修复那些被拆毁但地基尚存、或损坏不甚严重的寺庙。叮叮当当的斧凿声和工匠的号子声,再次响彻山林城乡,但这不再是毁灭之声,而是重建之音。木材被运来,瓦片被铺上,新的佛像被小心翼翼地塑起、安放。虽然金粉不再那般耀眼,规模也远逊从前,但毕竟,钟楼又开始立起,蒲团又被摆放整齐。

一些被没收后尚未完全分配处置的寺院田产,也被部分发还,以维持寺庙的基本生计。佛教,这棵被狂风暴雨几乎连根拔起的大树,开始艰难地重新抽出稚嫩的新芽。

然而,复兴的喜悦之下,是无法掩盖的、深入骨髓的创伤和永远无法弥补的损失。

许多极其珍贵的、从未复刻过的佛教经典,尤其是一些重要论疏和冷门典籍,随着经卷的焚毁和博学高僧的凋零或还俗后去世,已然永远消失。佛教义学的传承出现了致命的断层。

无数精美绝伦的佛像、壁画、雕塑,那些凝聚着数个时代最高艺术成就的杰作,早已化为金锭铜钱、或是一堆废铁烂石。重建的佛像,无论匠人如何努力,也难以重现昔日的风韵与神采。

更重要的是人才的断层。一场大规模的法难,吓阻了无数可能投身佛门的优秀人才。许多富有修行体验和高深佛学素养的老成凋零,年轻一辈出现青黄不接。佛教的元气,遭受了根本性的重创。

虽然寺庙得以重建,僧尼得以回归,但经历过这场浩劫的佛教,其内在气质已然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它变得更加谨慎,更加内向,更加注重实用性而非义理的繁琐探究。那些需要大规模寺院经济和深厚学术传统支撑的宗派,如天台宗、华严宗,从此一蹶不振,走向衰微。而更适合乱世中普通民众心理需求、修行方法相对简便的禅宗和净土宗,则趁势崛起,逐渐成为中国佛教的主流。佛教从一种带有强烈贵族和学术色彩的信仰,变得更加平民化和实用化。

政治风向的转变如此迅速,凸显了帝国政策随帝王个人意志而动的巨大随意性,以及人治社会的脆弱。同时也展现了宗教生命力的顽强,如同野草,只要根须未绝,春风一吹,又能重新生长。

玄净最终辞去了胡商店铺的工作,他和其他几位师兄弟回到了得以修复的西明寺,重新剃度,披上了袈裟。然而,站在重开的寺门前,他感到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寺院的规模缩小了,僧众少了,香客也不复往日的摩肩接踵。诵经声依旧,但那声音里,似乎总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惊悸和难以言说的沧桑。

他偶尔会抚摸大殿中那口新铸的铜钟,钟声依旧洪亮,悠扬地传向远方。但这钟声,再也无法完全驱散笼罩在心底的阴影。它宣告着复兴,也提醒着那场巨大的创伤。佛教得以续存,但它最辉煌、最自信的黄金时代,已经随着会昌年间的那场浩劫,一去不复返了。钟声再鸣,响彻的是一个浴火重生却已伤痕累累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