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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中国古代奇闻录 > 第7章 寒冰渐融 初窥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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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在汤药的苦涩气息和庭院里往复的劳作中悄然流逝。转眼月余,在张翠花不惜工本的精心调治和悉心照料下,陆文轩腿上的伤口终于开始缓慢愈合,高烧也早已退去,性命算是无虞了。郎中来复诊时,仔细检查了伤处,捻须道:“伤口愈合尚可,幸未溃烂成疡,已是万幸。只是这筋脉之损,确难复原,日后行走,需倚仗拐杖,且难免颠簸跛足之态,陆相公还需早做准备。”

听到“跛足”二字,陆文轩靠在床头,脸色瞬间阴沉下去,嘴唇紧抿,放在被子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科举之路,对士子仪容虽无明文苛责,但身有残疾,终究是瑕疵,于仕途晋升难免阻碍。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同窗、考官们那或怜悯或讥诮的目光,心中的怨愤与不甘再次翻涌。

张翠花在一旁听得真切,心中一阵刺痛,连忙对郎中道了谢,送其出门。返回屋内,见陆文轩偏头望着窗外,神色冷硬,她心中难过,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默默地将晾温了的汤药端到他面前,轻声道:“相公,该吃药了。”

陆文轩猛地回过头,目光锐利地盯了她一眼,那眼神中包含了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最终化为一声冷哼,一把夺过药碗,仰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仿佛那不是救命的良药,而是穿肠的毒汁。苦涩的药汁呛得他连连咳嗽,张翠花下意识地想上前替他拍背,却被他粗暴地挥手打开。

“不用你管!”他声音沙哑,带着未尽的怒气。

张翠花的手僵在半空,眼眶瞬间红了,但她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只是默默地接过空碗,低声道:“我去给相公准备晚饭。”说完,便转身快步离开了房间,那背影单薄而落寞。

陆文轩看着她离去的身影,心中并无快意,反而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他厌恶这样的自己,也厌恶这个让他陷入如此境地的女人,更厌恶这个无法摆脱的、令人绝望的现实。

然而,人心毕竟是肉长的。日复一日,张翠花那如同春雨润物无声般的付出,终究还是在陆文轩坚硬的心壳上,凿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裂缝。

一日深夜,暑热难当,陆文轩因伤口隐隐作痛,睡得极不安稳。后半夜,他忽然觉得浑身燥热,口干舌裂,意识也模糊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受伤后那段高烧不退的日子。在迷蒙的梦魇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幅《月下美人图》,画中的苏婉娘巧笑嫣然,向他伸出手,他急切地想要抓住,那身影却骤然破碎。他痛苦地辗转反侧,口中无意识地喃喃呼唤:“婉娘……婉娘……别走……”

守在他床边打盹的张翠花立刻被惊醒。她伸手一探他的额头,果然滚烫惊人,又发起烧来了!她心中一惊,连忙起身,也顾不得夜深,先去厨房熬上郎中之前开的备用的清热汤药,然后打来冰冷的井水,不停地浸湿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上,同时用另一块毛巾蘸了温水,细细地擦拭他的脖颈、腋下,为他物理降温。

陆文轩在昏沉中,只觉得一股清凉之意不断从额间传来,驱散了些许灼热,让他舒服了许多。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昏暗的油灯光线下,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忙碌着,小心翼翼地为他更换额上的毛巾,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他。她的侧脸在跳动的光影中,显得异常专注和疲惫,额角鬓边都被汗水濡湿,几缕碎发黏在颊边。他仿佛还看到,在她低头的瞬间,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从她眼角滑落,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带着微凉的触感。

是眼泪吗?她在为我哭?为什么?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又被汹涌的热度淹没,他再次陷入昏睡。

这一夜,张翠花几乎未曾合眼,直到天光微亮,陆文轩的体温才终于降了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稳绵长。她长长地舒了口气,浑身如同散架一般,疲惫不堪,实在支撑不住,便伏在床沿,沉沉睡着了。

陆文轩再次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他觉得喉咙干渴得厉害,正要开口,却看到张翠花伏在床边,睡得正沉。晨光透过窗棂,清晰地照在她脸上。那张脸,依旧谈不上好看,甚至因为连日来的操劳和睡眠不足,显得更加憔悴黯淡,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嘴角还因着急上火起了几个小泡。但此刻,看着她熟睡中依然微蹙的眉头和眼角那未干的泪痕,陆文轩心中第一次,没有升起厌恶的情绪,反而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感觉。

他没有叫醒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直到张翠花因一个不安的梦境而惊醒,猛地抬起头,对上他清醒的目光,她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相公,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还发烧吗?”她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探他的额头,伸到一半,又怯生生地缩了回来,似乎怕再次惹他厌烦。

陆文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憔悴的面容,沉默了片刻,才声音干涩地问道:“你……一夜没睡?”

张翠花没想到他会关心这个,有些局促地低下头,绞着衣角:“我……我不碍事的。相公你退烧了就好。”她连忙起身,“我去给相公端水和早饭。”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陆文轩心中那丝异样的感觉,似乎扩大了一些。

又过了几日,陆文轩已经可以靠着张翠花为他找来的拐杖,勉强下地走几步了。这天中午,张翠花端着午饭进来,除了日常的清淡小菜和粥品,竟然还有一盘色泽红亮、香气扑鼻的糖醋鱼。

陆文轩愣了一下。糖醋鱼是他自幼最爱吃的一道菜,只是家道中落后,便极少有机会品尝。这道菜做法颇为讲究,费油费糖,绝非寻常人家常备。他有些疑惑地看向张翠花。

张翠花见他目光落在鱼上,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浅笑,轻声道:“我……我听相公前几日说梦话,似乎念叨着想吃鱼……就试着做了一次,不知道合不合相公的口味。”

梦话?陆文轩心中一震。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还有说梦话的习惯,更不记得曾念叨过想吃糖醋鱼。她竟然连他梦中无意识的呓语都如此放在心上?他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酸甜适中,外酥里嫩,味道竟出乎意料地正宗。

“你……怎么会做这个?”他忍不住问道。

“我……我回娘家问了下厨的嬷嬷,学了几天。”张翠花低下头,声音更小了些,“第一次做,可能不太好吃……”

陆文轩看着盘中那条烹制得相当用心的鱼,再看看桌上其他的菜式,虽然简单,却都清爽可口,显然是花了心思的。他忽然注意到,张翠花自己面前,只摆着一碗清澈见底的米粥和一小碟咸菜,连一点鱼肉都没有。

“你怎么不吃?”他放下筷子。

张翠花连忙摆手:“我……我早上吃得多,还不饿。相公你多吃点,你身子虚,需要补养。”说着,还将那盘鱼往他面前推了推。

陆文轩沉默了。他看着张翠花那明显清瘦了许多的脸庞和身上那件洗得发旧的衣衫,再回想这段时间以来,她总是将好的留给他,自己却省吃俭用,甚至偷偷当掉了陪嫁的首饰去购买昂贵的药材……往日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并非愚钝之人,只是被愤怒和偏见蒙蔽了双眼。此刻,那层蒙蔽似乎被这盘糖醋鱼,被她卑微的关怀,被她无私的付出,撬开了一道缝隙。他开始真正地去审视这个被他视为“耻辱”的妻子。

她丑吗?是的,客观而言,她的容貌确实丑陋。但她坏吗?她心思恶毒吗?似乎……并非如此。恰恰相反,她善良、坚韧、包容,在他最不堪、最暴戾的时候,没有离弃,没有怨怼,反而用最质朴、最真诚的行动,一点点温暖着他冰冷绝望的世界。

自己过往那般执着于皮相,甚至为此险些丧命,究竟是对是错?那个只存在于画中的“苏婉娘”,除了那副美丽的皮囊,还剩下什么?而眼前这个真实的张翠花,虽然容貌不佳,却有着一颗金子般的心。

陆文轩第一次,对自己过往的信念,产生了深刻的动摇。他再看张翠花时,目光中那尖锐的刺,似乎悄然软化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