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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失去了意义,像黏稠的、不再流动的液体。

虞颜不知道自己在那个潮湿发霉的小房间里待了多久,几天?几周?或许更久。

她的存在感被剥离,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躯壳,依照某种残存的生物本能,进行着最低限度的维持。

但今天有些不同。

午后,一束罕见的、苍白无力的阳光,顽强地穿透了布满灰尘的窗玻璃,在坑洼的水泥地板上投下一小块模糊的光斑。

虞颜蜷缩在床角,目光无意中落在那光斑上,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引着,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挪动僵硬的身体,下了床。

她走进那个狭小、永远弥漫着下水道气味的洗手间。

镜子里的人,陌生得让她心惊。

两颊深深凹陷,皮肤是一种不健康的、近乎透明的灰白,嘴唇干裂起皮,唯有那双曾经被萧御盛赞为“装着星空”的眼睛,如今只剩下两潭死水,连绝望都泛不起涟漪。

她拧开水龙头,用冰冷刺骨的水,仔细地、一遍遍地清洗着自己的脸和手,直到皮肤被搓得发红,仿佛想要洗去什么看不见的污秽。

然后,她翻出了行李箱最底层,那件她第一次去御影工作室时穿过的白色棉质衬衫,和那条洗得发白的蓝色牛仔裤。

衣服空荡荡地挂在她消瘦不堪的身体上,像个不合时宜的、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幽灵。

她开始整理这个临时的、却也是最后的栖身之所。

动作缓慢,却异常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仪式感。

她把寥寥几件衣物叠得整整齐齐,放进行李箱。

将书店打工结来的、所剩无几的现金,连同那个屏幕碎裂的旧手机,一起放在枕头下面。

她甚至用抹布,仔细擦拭了房间里唯一的那张旧书桌和窗台,拂去积攒的薄灰。

房间里没有什么属于她的东西,整理起来很快。

当她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窗外,小城的灯火次第亮起,温暖而平凡,与她无关。

她走到窗边,老旧生锈的窗框发出“吱呀”的呻吟。

她住在这栋七层老楼的顶层。

楼下是狭窄的、灯光昏暗的巷道,偶尔有晚归的居民骑着电动车驶过,车灯划破黑暗,又迅速被吞没。

夜风带着南方特有的湿暖气息吹拂在她脸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温度。

内心是一种奇异的、死水般的平静。

那些曾经让她痛不欲生的网络暴力、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恋与背叛、那些无法承受的孤独与恐惧……在此刻,都像退潮的海水,悄然远去,只留下一片荒芜的、冰冷的沙滩。

她累了。

真的太累了。

像一根被拉伸到极限的橡皮筋,再也无法恢复原状,只想彻底断裂,获得永恒的松驰。

她回到书桌前,拧开那盏光线昏黄的台灯。

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便签纸——那是她在书店整理时,老板随手给她的,印着俗气的花卉图案。她撕下最上面一张空白页。

拿起笔,手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她曾写下过无数角色分析,写下过获奖感言,写下过偷偷记录甜蜜瞬间的日记……而此刻,她只想留下最后三个字。

笔尖落在纸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的字迹原本是娟秀的,此刻却显得有些歪斜、无力,仿佛用尽了最后一点气力。

「别找我。」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没有解释。

只有这三个字,像一个温柔的、却又无比残忍的句号,试图终结所有可能的寻找与悲伤。

她将字条用那本《演员的自我修养》压住一角,放在桌子正中央。

那本曾经承载了她所有梦想和热爱的书,此刻成了她遗言的镇纸。

做完这一切,她平静地走到窗边,没有任何犹豫,双手撑住冰冷粗糙的窗台,抬脚,跨了上去。

夜风吹起了她过于宽大的衬衫衣角,猎猎作响。

她消瘦的身影在七楼的高度,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无根的白色羽毛。楼下巷道的零星灯火,在她空洞的瞳孔里,映不出丝毫倒影。

她没有回头看这个她只短暂停留过的世界最后一眼,也没有丝毫对高度的恐惧。

内心那片无声崩塌已久的废墟,在此刻,终于迎来了彻底的、永恒的沉寂。

世界,在她脚下,以一种缓慢而又无可挽回的方式,彻底熄灭。

所有的光,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爱恨,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

她向前倾身,像一只终于挣脱了所有丝线束缚的蝴蝶,又像一颗划过夜幕、燃烧殆尽的流星,朝着那片冰冷的、代表着终结的黑暗,纵身一跃。

身影坠落,划破寂静的夜。

没有尖叫,没有呼喊。

只有风的声音。

和那页被书压着的、墨迹未干的字条,在从窗口涌入的夜风中,微微颤动。

「别找我。」

一切,归于永恒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