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风,硬得跟刀子似的,刮得李家窗户纸噗噗响。日头光穿过灰云,照在冻得梆硬的地上,光斑都冻僵了。堂屋里,灶膛的火噼啪烧着,油灯苗一跳一跳,空气里混着灶灰、咸菜疙瘩和冻土的味儿,闷得慌。屋里头气压低得能压死人。
王四喜坐在条凳上,攥着一本破书,书边卷了,皮也没了。他低着头,眼珠子盯着书页上模糊的字,嘴唇动不出声,脸上没血色,全是失落和懵。赵春花搓着破棉袄衣角,急得不行,喉咙里嗬嗬响,半天才憋出话:
“四喜,你倒是吱声啊!那是县城小学老师,吃公家粮的文化人,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事,你咋就……”
王四喜慢腾腾抬起头,眼珠子通红,扫过他娘焦急的脸。嘴唇哆嗦半天,才小声挤出话:
“不,不是。说话……不响。”
这话像块冰疙瘩砸进死水潭,冻住了赵春花的急,冻住了王大柱的闷,冻住了满屋子的气。
“说话不响?”赵春花眼珠子瞪圆了,全是懵。手死死揪着破棉袄,指头捏得发白。一股火冲上来,声音拔高了:
“啥叫说话不响?人家是老师!是文化人!说话咋就不响了?你个死榆木疙瘩!不开窍!这么好的亲事……”
炕头里头坐着的老太太,眼珠子慢慢抬起来。那眼神像两口深井,没啥波澜,挨个扫过王四喜失落的脸,赵春花激动的脸。冷冰冰的。
李凤兰嘴角动了动,声音不高,像破锣刮锅底:
“写信。回绝。我写。”
这话劈开死寂,也劈在赵春花心口上,劈得她一哆嗦。
“娘!您咋也……这多好的亲事……”
李凤兰眼珠子扫过赵春花惊恐的脸,脸上没表情。手伸向炕桌那支磨亮的钢笔,动作带着不容商量的劲。
王四喜头慢慢抬起来,眼珠子通红对上李凤兰冰冷的眼。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嗬嗬响。他头沉重点了下。
李凤兰眼珠子扫过王四喜的脸,脸上没表情。手拿起钢笔,在糙纸上刷刷写,字工整冰冷。那封回绝信,短得像把冰刀,把亲事砍得干干净净。
几天后,风更硬了,卷着土沫子雪渣子,抽得屯口老榆树呜呜叫,像鬼哭。日头光底下,几个裹着破棉袄的婆娘缩脖聚在树根底下躲风。刘寡妇刘巧嘴脸上抹着劣质胭脂,红得像猴腚,薄嘴片子撇着,眼珠子滴溜转闪着幸灾乐祸的光。她拍着大腿,声调拔得老高,带着刻薄劲儿:
“啧啧啧!听听!工人哥挑花眼了嘿!连县城老师都瞧不上!啧啧啧!这眼光高得能戳破天!不知道的还当他是啥金枝玉叶呢!呸!也不撒泡尿照照!一个土里刨食的,装啥大瓣蒜!挑三拣四!活该打光棍!断子绝孙!死了都没人摔盆儿!”
这话像毒冰锥子扎进风里,扎得那几个婆娘眼冒精光,一股子馊味恶意在风里散开。
这时,一个身影拄着根烧火棍,慢腾腾踩着冻硬地,噗噗响着从李家那边走过来。是李凤兰。她手里还拿着只纳了一半的鞋底。
她站定了,眼珠子抬起来,平静地钉在刘寡妇那张幸灾乐祸的驴脸上,又扫过那几个婆娘闪精光的眼。
刘寡妇眼珠子猛地一缩,驴脸肉突突跳,那点幸灾乐祸冻裂了,被大恐惧浇了个透心凉,喉咙里咯喽响,崩不出一个字。
李凤兰开口了,声音不高,像豁牙老婆子嚼冻豆:
“刘巧嘴儿,啧啧啧,瞧你这点出息!老鸹插鸡毛——愣充花喜鹊!也不撒泡黄尿照照你那驴脸褶子,褶子深得能夹死苍蝇!跟老母猪拱粪坑似的——嘴皮子翻得比腚片子还臭还快喷粪渣子!”
“坟头撒花椒——你麻鬼呢?腚沟子流脓还专拱臭泥的烂货!脑仁儿比松子小,装不下二两香油!心肝肺都让蛆蛀空了,就剩一肚子馊水坏水!自己腚上的屎没擦净,就敢满嘴喷粪编排别人?”
“我老王家的人,轮得着你这个棺材瓤子挂门帘——死要面子的扫把星说三道四?你算哪根葱?算哪瓣蒜?连村口那窝偷鸡的黄皮子都比你强!人家偷鸡还知道抹嘴,你喷粪连腚都不擦!”
“眼红别人家孩子出息?就你那驴脸褶子夹死苍蝇的晦气相!生个耗子都嫌你窝脏不肯投胎!活该你守寡守得棺材板长绿毛!活该你断子绝孙死了都没人摔盆儿!活该你烂在西河沟的臭水洼里,连癞蛤蟆都嫌你肉臭不肯下嘴!”
“再敢满嘴喷粪,老娘撕烂你那喷粪的破嘴!扯出你那嚼蛆的烂舌头!剁碎了喂狗!狗都嫌你骚气冲天,吃了都得窜稀三天,呕黄胆水!”
这话像一道道裹着冰雹带阴风的炸雷,劈头盖脸砸在刘寡妇天灵盖上!劈得她魂儿都飞了,胆儿都裂了,身子筛糠似的抖,噗通一声瘫在硬地上。裤裆底下滋啦一声,滚烫骚臭的黄汤混着稀屎喷出来,洇透了破棉裤,糊了一地,臊气冲天!喉咙里嗬嗬嗬响,像被掐了脖子的鸡,带着血沫子屎尿抽气,眼珠子往上翻白。
那几个婆娘身子抖得像风里的叶子,眼里的精光没了,只剩漆黑恐惧,喉咙里嗬嗬响,深一脚浅一脚,连滚带爬没命地朝家跑,眨眼就没影了,留下一地乱七八糟的脚印和一股子浓烈的臊臭味。
李凤兰眼珠子扫过瘫在地上、像滩烂泥臭烘烘的刘寡妇,脸上没表情。她抬起手,在破棉袄上蹭了蹭沾的泥点子,动作很随意。拿起那半只鞋底,一针一针稳稳当当地纳起来,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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屯口死静一片,日头光底下那滩臊臭污秽在冻硬地上洇开。寒风卷着尘土扑打着硬地,空气沉甸甸的。李凤兰腰杆挺直,眼珠子平静地扫过瘫着的刘寡妇,扫过空荡荡的屯口,望向灰蒙蒙的天。嘴角那两道深纹路微微动了下,像冻河开了道缝,缝里头有暖流,带着冰碴子的劲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