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笑容，出现在苏九九的脸上，却不属于她。
那是一种揉碎了天真，再用极度的恶意与嘲弄重新黏合起来的诡异弧度。它绽放在一张苍白、纯净的小脸上，带来的不是美感，而是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
沈清辞的心，在那一瞬间，沉了下去。
他感觉不到怀中人儿的恐惧了。那份让他心疼的、需要他用体温去温暖的颤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正在急速膨胀的、让他感到陌生的强大。一股纯粹的、带着毁灭与暴戾气息的能量，正以苏九九的身体为中心，疯狂苏醒。
这不是他的小狐狸。
“现在，该轮到你了，小狐狸。”玄天宫主的声音像一条滑腻的毒蛇，欣赏着这最后的异变，“你是自己乖乖过来，还是……要本座亲自动手，把你从他怀里……撕出来？”
他的话音未落，一声怒到极致的咆哮，已经撕裂了殿内凝固的空气。
“撕你娘的腿！”
云舟动了。
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少年意气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两位长老的惨状，苏九九那诡异的笑容，还有玄天宫主那猫戏老鼠般的姿态，像三座大山，彻底压垮了他理智的最后一根弦。
他知道自己不是玄天宫主的对手，冲上去就是送死。
可他更知道，如果他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苏九九被带走，那他会比死更难受。
所以，他选择了最直接，也最像他的方式——去他娘的理智！
他没有冲向玄天宫主，那和自杀无异。他的目标，是那些将大殿围得水泄不通的玄天宫弟子。长剑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剑光如匹练，裹挟着他全部的灵力，悍然冲进了那片黑压压的人潮之中。
“玄天宫的杂碎们，来跟爷爷玩玩！”
他像一头发了疯的野牛，一头撞进了狼群。剑光所至，惨叫声顿时响起。他放弃了所有精妙的招式，只剩下最原始的劈、砍、刺，用最野蛮的方式，在密不透风的包围圈中，撕开一道小小的缺口，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他要用自己做饵，为沈清辞和苏九九，争取那怕一息的时间。
玄天宫主眉梢微挑，看着那个在人群中左冲右突的身影，嘴角的讥讽更浓了。
“不自量力。”
他甚至懒得出手，只是一个眼神示意。立刻，数十名玄天宫弟子脱离包围圈，如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朝着云舟围杀而去。刀光剑影瞬间将云舟的身影淹没。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如霜雪的剑气，横扫而出。
并非霸道绝伦，却精准得如同尺量。剑气没有伤人，只是在沈清辞身前三尺之地，划出了一道深深的剑痕。凡是越过剑痕的刀剑，皆被一股绵密而坚韧的剑意荡开。
沈清辞出手了。
他没有动，依旧保持着半跪的姿势，将苏九九紧紧护在怀里。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云舟，但他的左手，已经握住了腰间的佩剑。
剑未出鞘。
可随着他指节的扣紧，一股股精纯至极的剑意自他体内弥漫开来，在他与苏九九周身，形成一个无形的、高速旋转的剑气领域。
所有试图靠近的玄天宫弟子，刚一踏入领域范围，便觉浑身刺痛，仿佛有万千柄无形的利刃在切割自己的护体灵力，攻势不由得一滞。
他像一座礁石，任凭潮水如何汹涌，都死死地钉在原地，为怀中那个正在经历着未知蜕变的人，守住最后一方净土。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苏九九的脸。
他看到她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正在缓缓旋转，中心那点黑色的火焰，愈发妖异。她身体的温度在急剧升高，隔着衣物，他都能感觉到那股灼人的热意。
“压制住它！你的神魂会碎的！”祖灵那焦急万分的声音，在沈清辞听不到的层面，疯狂地冲刷着苏九九的意识。
可苏九九脸上的笑容，反而愈发灿烂，愈发残忍。
“碎了，又何妨？”一个截然不同的、属于魔主的傲慢意念，在她的识海中回应着。
战斗，在三个不同的层面同时展开。
云舟在人群中浴血搏杀，沈清辞在原地固守待援，而在苏九九的体内，两个强大意志的交锋，已然到了最危险的关头。
“哼，倒是有些章法。”玄天宫主看着眼前的景象，终于有了一丝兴致。他负手而立，好整以暇地评价道，“一个疯狗一样搏命，吸引火力；一个如同龟壳一般死守，拖延时间。可惜，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挣扎，都只是让死亡的过程，变得更有趣一些罢了。”
他的话，像是一道命令。
围攻云舟的弟子攻势陡然凌厉，数柄长矛从诡异的角度刺出，云舟虽拼死格挡，左臂上依旧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
而冲击沈清辞剑气领域的弟子，也改变了策略。他们不再试图突入，而是结成战阵，将一道道法术凝聚在一起，化作狂暴的能量洪流，一遍又一遍地轰击着那片无形的领域。
沈清辞的脸色微微发白，维持如此精密的剑意操控，对灵力的消耗是巨大的。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防线，正在被一点点地压缩。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道清亮的女声响起。
“天衍，迷踪阵！”
林清婉出手了。
她不像云舟那般热血上头，也不像沈清辞那般有死守的资本。她从一开始，就在观察。观察玄天宫弟子的站位，观察他们灵力的流转，观察整个战场的态势。
天衍宗的弟子，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她双手掐诀，数十张绘着繁复纹路的符箓自她袖中飞出，如一群翩跹的蝴蝶，在空中划过玄奥的轨迹，精准地落在了那些结成战阵、攻击沈清辞的玄天宫弟子脚下。
符箓落地，光芒一闪，瞬间消失。
下一刻，那些弟子眼前的景象陡然一变。沈清辞和苏九九的身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层层叠叠的白雾，以及无数个一模一样的、正在向自己挥刀的同伴。
“怎么回事？”
“李师兄，你砍我作甚！”
“不对，是幻觉！”
战阵瞬间大乱。那些原本凝聚在一起的能量洪流，因为失去了目标，或是轰在空处，或是直接打在了自己人身上，引发一片混乱。
沈清辞的压力骤然一轻。他诧异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林清婉，只见她俏脸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同时困住这么多修士，对她的消耗也极为巨大。
“乾位，三个高手！”林清婉的声音急促地传来，“坤位，两人！他们是阵眼，不受幻术影响！”
她用天衍宗的秘法，瞬间锁定了对方战阵中的几个关键人物。这些人实力更强，心志坚定，没有被幻术迷惑，正试图稳住阵脚，破除迷踪阵。
“知道了。”沈清辞声音低沉。
他依旧抱着苏九九，左手却闪电般探出，并指如剑，对着乾位的方向，虚虚一划。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无形剑气，穿过混乱的人群，悄无声息地斩向那三名玄天宫高手。
那三人心头警兆大生，急忙闪避。
可就在他们移动的瞬间，云舟那如同疯魔般的身影，带着一身的血气，竟是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他们侧翼。
“找到你们了，狗东西！”
他咧嘴一笑，笑容狰狞，长剑横扫，逼得那三人手忙脚乱。
一时间，靠着三人的默契配合，竟奇迹般地与这数百名玄天宫弟子，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僵持。
然而，所有人都清楚，这种僵持，持续不了多久。
林清婉的符箓在快速消耗，云舟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沈清辞的灵力也在飞速流逝。
真正的威胁，那个从头到尾，都只是像看戏一样站着的男人，还没有动。
玄天宫主看着眼前这乱糟糟的一幕，眼中的兴味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耐。
“闹剧，该结束了。”
他缓缓抬起手，准备亲手终结这场无聊的抵抗。
也就在这一刻，他怀中那个始终带着诡异笑容的苏九九，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君临天下的、睥睨众生的、绝对的冷漠与傲慢。
沈清辞心头一跳，他感觉到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黑暗能量，在他怀中轰然引爆！
“轰——！”
一股纯黑色的能量冲击波，以苏九九的身体为中心，悍然席卷了整个大殿！
那不是法术，不是灵力，而是纯粹的、蛮不讲理的意志与威压。
冲在最前面的数十名玄天宫弟子，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便如遭万钧重锤轰击，身体瞬间爆成一团血雾。
云舟、林清婉，甚至远处的玄天宫主，都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冲击波震得连连后退。
只有沈清辞，因为与源头贴得最近，反而没有受到最猛烈的冲击。他只是死死地抱着怀里的人，任由那黑暗的能量冲刷着自己的身体，衣衫寸寸碎裂，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风暴的中心，苏九九缓缓地、从他怀里站直了身体。
她的长发无风自动，每一根发丝的末梢，都染上了一层妖异的墨紫色。她那双清澈的鹿眼，此刻已经完全变成了深邃的、仿佛蕴藏着无尽魔域的紫色。
她抬起眼，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大殿尽头，那个一脸错愕的玄天宫主身上。
她朱唇轻启，吐出了两个字。
那不再是苏九九清脆软糯的声音，而是一个充满了磁性，却又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的男子声音。
“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