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字，如亘古寒冰，自九幽而来，不带分毫人间烟火。
“蝼蚁。”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入大殿中每一个还尚存意识的生灵耳中。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含任何情绪的陈述，仿佛在阐述一个天经地义的真理。
沈清辞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低头，看着那个缓缓从自己怀中站起的背影。身形依旧是苏九九的娇小玲珑，可那份感觉，却已是天差地别。怀抱里最后一丝属于她的柔软与温热，正被一种绝对的冰冷与强硬所取代。方才那股冲刷过他身体的黑暗能量，并非狂暴，而是一种极致的“纯粹”，纯粹到任何异物在其面前都显得污浊不堪。
他的手还虚悬在半空，保持着拥抱的姿势，指尖却微微颤抖。他想抓住她，想将那个熟悉的小狐狸从这具陌生的躯壳里唤醒，可理智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死死地禁锢着他的动作。
他知道，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他的苏九九。
云舟被那股冲击波掀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一根断裂的石柱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血来。他挣扎着抬起头，视野还有些模糊，只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大殿中央，背对着他们。
“小九九？”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声音嘶哑。
可那个背影，没有丝毫回应。
林清婉的情况稍好一些，在冲击波爆发的瞬间，她便捏碎了一张防御符箓，卸去了大半力道，但仍被震得气血翻涌。她布下的迷踪阵，在那股纯粹的意志威压下，如同沙滩上的城堡，瞬间被冲垮，所有符箓都在同一时间化为飞灰。她扶着墙壁，白着脸，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天衍宗引以为傲的卜算之术在脑中疯狂运转，试图解析眼前这股力量的本质。
可得到的结果，却是一片虚无。不是混沌，不是血光，而是纯粹的、无法被观测、无法被理解的“无”。仿佛那个人，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因果。
而那些普通的玄天宫弟子，则更为凄惨。首当其冲的数十人，连同他们的法器与魂魄，都在那声“蝼蚁”落下的瞬间，被那股意志碾成了最原始的粒子，消散在空气中，连一丝血雾都未曾留下。其余的弟子，也被震得东倒西歪，口鼻溢血，看向场中那道身影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整个祖灵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玄天宫主站在大殿的另一端，他第一次收起了脸上那副猫戏老鼠的表情。他的黑金长袍被冲击波的余威吹得猎猎作响，发冠也歪了一丝。他抬手，轻轻拂去肩上的一点尘埃，动作依旧优雅，但那双微微眯起的丹凤眼中，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那是混杂着惊愕、不解，以及一种发现了绝世珍宝般的狂热。
“有趣……真是有趣。”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一只血脉不纯的小狐狸身体里，竟然藏着这样一个……‘东西’。”
他的目光，贪婪地在那具属于苏九九的身体上逡巡，仿佛要透过皮囊，看穿其内里隐藏的秘密。
风暴的中心，苏九九……或者说，占据了她身体的“永夜魔主”，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若无睹。
“她”缓缓抬起手，纤细白皙的手臂在昏暗的殿堂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随着“她”的动作，周围空间中弥漫的、那些由冲击波散逸出去的黑暗能量，仿佛受到了无声的召唤，化作亿万道细密的黑色丝线，疯狂地向“她”的掌心汇聚。
黑气缭绕，凝聚，压缩。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一切都在无声中进行。那浓郁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色能量，在“她”的掌心中，渐渐拉长、塑形，最终，化作一柄通体漆黑的长鞭。
鞭身之上，布满了细密的、如同龙鳞般的纹路，无数微小的、代表着毁灭与终结的魔纹在鳞片间若隐若现。鞭柄处，是一个狰狞的、似龙头又似恶鬼的雕首，两点幽紫色的光芒在雕首的眼眶中明灭不定。鞭子的末梢，则是一枚锋利无比的、闪烁着寒芒的倒钩。
魔鞭“噬魂”。
当魔鞭完全成型的那一刻，一股源自太古洪荒的暴戾与凶煞之气，轰然散开。那些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玄天宫弟子，被这股气息一冲，顿时神魂动荡，修为稍弱者，竟双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神魂……你的神魂在燃烧！快停下！”
祖灵那焦急万分的声音，如同尖针，刺在苏九九的识海深处。它能感觉到，这具身体的本源神魂，正在被这股强行降临的恐怖意志当做燃料，疯狂地消耗着。
然而，识海中，那个属于魔主的意志，只是冷漠地回应了一句。
“聒噪。”
祖灵的声音戛然而止，它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意志，将它的残魂之力死死地压制在了识海的角落，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永夜魔主握住鞭柄，那冰冷的触感，让“她”那双紫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她”随意地一抖手腕。
“啪！”
一声清脆的炸响，凭空在殿内响起。
并非鞭子抽中了什么，而是鞭梢的运动速度，在瞬间超越了声音，撕裂了空气，留下了一道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浪。
这一声鞭响，仿佛一个信号。
玄天宫主那俊美妖异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他不再压抑自己的气息，一股同样浩瀚磅礴、却充满了侵蚀与吞噬意味的威压，自他体内轰然爆发，与魔主的气息狠狠地对撞在一起。
“轰隆——”
两股无形的意志在空中交锋，整座祖灵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穹顶之上，一道道巨大的裂痕向四周蔓延，磨盘大的碎石不断砸落下来。
“不管你是什么东西，藏在这具躯壳里，都是对它的亵渎。”玄天宫主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杀意，“本座，会亲手将你剥离出来。这具完美的‘钥匙’，应该承载更伟大的存在。”
永夜魔主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这个笑容出现在苏九九的脸上，显得无比妖异。
“就凭你？”
“她”的声音依旧是那个冰冷的男声，充满了不屑与傲慢。
话音未落，“她”动了。
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向前踏出一步，手中的魔鞭便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径直抽向玄天宫主的头颅。
快！
快到极致！
快到连沈清辞的瞳孔都骤然收缩，他只能捕捉到一道模糊的黑影。
这一鞭，封死了所有闪避的角度，鞭身上蕴含的力量，似乎能将空间都抽得塌陷下去。
然而，玄天宫主毕竟是玄天宫主。
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击，他脸上那狂热的笑容不减反增。
“来得好！”
他没有后退，同样向前踏出一步。右手五指张开，掌心之中，一团浓郁的黑气瞬间凝聚成一面漆黑如墨、雕刻着无数哀嚎鬼面的盾牌。
“玄天鬼御！”
“铛——！！！”
魔鞭的倒钩，精准无比地抽在了鬼面盾牌的中心。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响彻云霄。
一道肉眼可见的环形冲击波，以撞击点为中心，轰然扩散。
坚硬的黑曜石地面，如同被犁过一遍，寸寸龟裂，翻卷起来。离得最近的几根石柱，再也无法支撑，轰然倒塌，激起漫天烟尘。
云舟和林清婉被这股狂暴的余波再次掀飞，重重地摔在远处的墙角，彻底失去了战力。
只有沈清辞，在冲击波袭来的瞬间，将所有残余的灵力都灌注于未出鞘的佩剑之上，剑意喷薄，在他身前形成一道薄薄的、却坚韧无比的屏障，堪堪挡住了这毁灭性的余波。
烟尘之中，两道身影，依旧站在原地。
永夜魔主手持魔鞭，衣袂翻飞，那双紫色的眼眸中，一片漠然。
而在“她”的对面，玄天宫主举着盾牌的手臂，在微微颤抖。他脚下的地面，已经下陷了半尺，两道深深的沟壑自他脚下延伸出去。
那面坚不可摧的玄天鬼御之上，一道清晰的、深刻的鞭痕，烙印在盾牌中心。鞭痕周围，无数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
玄天宫主低头，看了一眼盾牌上的裂痕，又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神情没有丝毫变化的“少女”。他眼中的狂热，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认真。
他缓缓放下手臂，那面布满裂痕的鬼面盾牌，“咔嚓”一声，化作黑气消散。
他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腕，看着永夜魔主，一字一句地开口。
“你，很不错。”
他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的气势再度攀升，一股比之前更加阴冷、更加恐怖的气息，笼罩了整个大殿。
“那么，热身结束了。”玄天宫主的嘴角，重新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现在，让本座看看，你究竟能让本座……尽兴到何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