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北郡的天空被战争的阴云与尘土染成了浑浊的灰黄色。高鉴亲率的武阳军主力,搭乘着在武水精心准备的舟船,沿河疾进,如同一条玄色的巨龙,骤然出现在济北郡治卢县城下。
卢县城墙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斑驳,护城河的水位不高,透出一股衰败的气息。城头之上,守军的旗帜无精打采地垂着,依稀可见士卒惶惑不安的身影来回闪动。
武阳军并未立刻发动攻击。高鉴下令,舰队在城外水道下锚,陆军于城南、城西、城东三个方向择险要处扎下坚固营寨,深挖壕沟,立起栅栏,营中刁斗森严,旌旗猎猎。同时,一批从武阳随军运来的攻城器械部件被工匠们夜以继日地组装起来,尤其是那几架日渐成型的投石机,巨大的扭力臂和沉重的配重石,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压迫感,正对着卢县城墙方向,仿佛随时会投出毁灭性的石弹。
中军大帐内,气氛却并不显得特别紧张。高鉴正与张定澄、刘苍邪等核心将领以及几位行军参谋围在巨大的济北郡舆图前,商讨下一步的进军方略。
“卢县已是瓮中之鳖,破之不难,然强攻难免伤亡,亦非上策。”高鉴手指点着卢县的位置,目光却已投向更广阔的区域,“我军当趁其胆寒,分兵速进,席卷济北全境,使其首尾不能相顾,则卢县不战自溃,或可传檄而定。”
他正准备下达分兵命令,详细部署张定澄部沿济水西取平阴、济北(县),刘苍邪部向东穿插,攻取东阿、阳谷等地的具体路线和策略时,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亲卫都尉按刀而入,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兴奋,单膝跪地,声音洪亮:
“禀主公!卢县……卢县北门开了!济北郡太守陈大人,率郡中文武官员,素服出城,手捧印信图册,言……言请降!”
帐内瞬间一静,随即泛起一阵低低的骚动。连高鉴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他知道卢县抵抗意志不强,却没想到对方投降得如此干脆迅速。
“走,去看看!”高鉴率先起身,众将紧随其后。
来到营寨前沿,只见卢县北门果然洞开,吊桥也已放下。一支约数十人的队伍,正徒步缓缓行来。为首者,正是济北郡太守陈昶,他脱去了官袍,只穿着一身没有任何纹饰的素色麻衣,双手高高托举着用黄布包裹的郡守大印和户籍册簿。他身后,郡丞、司马、各曹主官等文武属吏,皆垂首躬身,步履沉重,脸上写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惶恐,有羞愧,亦有几分如释重负。
陈昶行至距离高鉴马前十步远处,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屈下双膝,跪倒在尚带寒意的土地上,将印信册簿高举过顶,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努力保持着清晰:
“败军之将,失土之臣,济北郡守陈昶,拜见高将军!将军天兵骤临,威德远播,济北郡久罹王薄等贼侵扰,昶力不能制,百姓困苦,如陷水火。更闻将军在武阳,宽仁为怀,保全隋官,体恤黎庶……昶辗转思量,实不忍见满城生灵涂炭,将士枉送性命。今日……唯有顺天应命,献城归降!伏望将军信守前诺,保全卢县官民性命,护济北百姓安宁。若得如此,昶虽死……亦无憾矣!”
高鉴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并未立刻去接那印信,而是伸出双手,亲自将陈昶扶起,语气温和而有力:“陈府君深明大义,使卢县免遭兵燹,活人无数,此乃功德无量之举,何罪之有?鉴,虽起于行伍,亦知一诺千金之重!凡归顺者,无论官职,皆我袍泽,绝无加害之理!府君与诸位,且放宽心,日后还需倚仗诸位,共安地方!”
他这才接过那沉甸甸的郡守印信,象征着济北郡的最高权力,就此易主。身后武阳军将士,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士气大振。
兵不血刃拿下卢县,意义重大。高鉴一边安排人手迅速接管城防、府库、官衙,安抚降官降卒,一边毫不耽搁,立刻启动早已筹划好的分兵进击方案。
张定澄用兵,向来以稳健着称。他率领第一军,搭乘部分船只并辅以步骑,沿济水向东推进。首战目标平阴。大军压境,张定澄并未急于攻城,而是先遣使者携卢县已降、高鉴优待降者的消息入城劝谕。平阴令见郡治已失,大势已去,抵抗意志顷刻瓦解,在确认了武阳军秋毫无犯的纪律后,果断开城归附。
与张定澄的沉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刘苍邪第三军的狂飙猛进。这支由悍卒组成的军队,如同出柙猛虎,离开卢县后,便以惊人的速度向西南方向穿插。东阿城首当其冲。守军尚未从武阳军神速兵临城下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刘苍邪已下达了雷霆般的攻城命令!他甚至等不及大型器械完全到位,便驱使悍卒扛着云梯,顶着守军的箭矢礌石,发起一浪高过一浪的猛攻。刘苍邪本人亲冒矢石,在阵前督战,其悍勇极大地激励了士气。不到一日,东阿城头隋旗便被砍倒,换上了迎风招展的“高”字大纛和“刘”字将旗。
攻克东阿,刘苍邪马不停蹄,挟大胜之威,继续向西南方向席卷,直扑阳谷。阳谷守军听闻东阿一日陷落,早已心胆俱裂,象征性的抵抗在刘苍邪部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攻势面前,瞬间冰消瓦解,阳谷易主。
至此,济北郡西部主要城邑,已尽数落入武阳军掌控之中。
然而,刘苍邪的兵锋并未因占领济北全境而停歇。他的目光投向了西南方向的东平郡。探马回报,东平郡北部同样守备空虚,乱象纷呈。
“一鼓作气!给老子打过郡界去!”刘苍邪杀得兴起,不顾部将关于需要请示、谨防孤军深入的提醒,悍然下令,第三军主力继续向西南推进,悍然闯入东平郡地界!
东平郡北部重镇须昌,根本未曾预料到武阳军在鲸吞济北后会毫不停歇地继续进攻,仓促组织起的防御,在刘苍邪这支虎狼之师面前显得脆弱不堪。经过一番不算太激烈的战斗,须昌陷落。
刘苍邪气势如虹,挥师继续南下,兵锋指向宿城。宿城官吏守将见须昌已失,强敌兵临城下,抵抗意志彻底崩溃,几乎是主动打开了城门,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尽管他们迎接的并非隋室王师)。
短短十数日内,刘苍邪第三军以其特有的狂飙风格,连克东阿、阳谷、须昌、宿城四县,席卷数百里,不仅彻底平定济北郡,更将势力范围一举拓展至东平郡北部,兵锋之锐,进展之速,令人侧目!
就在刘苍邪攻占阳谷,势力深入东平郡北部,兵威正盛之际,一股活跃于济北、东平交界水域,以湖泊沼泽(其盘踞之地,山川形势险要,水泊环绕,正是后世闻名遐迩的梁山之地)为根据地的豪帅武装,撞到了他的刀口上。
这股武装的头领名叫张青特,拥众数千,熟悉本地水文地理,时常劫掠商旅,袭击官军,乃至骚扰地方坞堡,是当地一霸。他听闻武阳军大举东进,连克城邑,初时还想凭借地利与其周旋,甚至存了趁乱捞取好处的念头。
当刘苍邪部在阳谷、须昌一带活动时,张青特认为其孤军深入,士卒疲惫,有机可乘,竟率领其主力水陆并进,试图偷袭刘苍邪的侧翼,打一个措手不及,也好借此扬名立万。
然而,他严重低估了刘苍邪的警觉性和第三军的战斗力。刘苍邪虽然攻势迅猛,但并非莽夫,沿途哨探放出极远。张青特部刚离开其水寨不久,行踪便被发现。
“妈的,还有不怕死的敢来撩虎须?”刘苍邪闻报,不怒反笑,“正好,省得老子去找他!传令,前军变后军,右厢向左迂回,给老子把这伙水寇包了饺子!”
在刘苍邪的巧妙调度和第三军将士的迅猛反击下,张青特这支以为能占便宜的乌合之众,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陆战本非其长,在武阳军精锐的冲击下很快溃不成军,水上的船只也被刘苍邪征调的民船和弓弩手压制。张青特本人险些被阵斩,最后只带着少数亲信,狼狈不堪地逃回其梁山老巢,凭借复杂的水道和险峻地势才勉强苟全性命,短时间内再也无力挑衅。
刘苍邪顺手便击破了这伙为患地方多年的豪帅,不仅进一步巩固了对新占区域的控制,也缴获了不少物资船只,更是打出了武阳军的赫赫声威。周遭观望的坞堡主、小股势力,闻风丧胆,纷纷遣使表示顺服。
高鉴在卢县接到刘苍邪如雪片般飞来的捷报,先是惊愕于其进军速度与胆大妄为,待看到连战连捷,甚至顺手扫清了张青特这股势力后,不禁抚掌大笑,对左右道:“苍邪真虎将也!虽行险着,然果敢勇决,非常人可及!济北、东平北部,自此定矣!”
至此,高鉴东进战略的第一步——夺取济北郡,并顺势将触角伸入东平郡北部——以超出预期的速度和效率,初步完成。武阳军的旗帜,牢牢地插在了这片连接河北与山东的战略要地上,为接下来更大的图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整个山东地区的势力格局,因高鉴这股新生力量的强势插入,而开始发生剧烈的震荡与重组。
与此同时,张定澄克平阴后,继续溯流东进,兵指济北县与长清。然王薄闻济北剧变,已亲率兵马沿济水疾上,抢先一步夺占长清、济北县。张定澄推至济北县城下,与王薄大军于城下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