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平六年（公元 177 年），洛阳城的盛夏蒸腾着热浪，南宫德阳殿内却弥漫着肃杀之气。自桓帝年间鲜卑屡屡犯境，雁门、代郡的烽火台至今仍青烟未散。夏育大步跨上丹墀，他铁甲上凝结的血痂在日光下泛着暗红，腰间悬挂的匈奴骨箭叮当作响：“陛下！鲜卑檀石槐狼子野心，今已吞并东胡、北拒丁零，控弦之士三十万！去年秋，云中郡两万百姓惨遭屠戮，老弱妇孺悬尸城墙…… 此仇不报，臣等有何颜面苟活？” 他声如裂帛，震得廊下铜铃嗡嗡作响，“末将愿亲率死士，直捣鲜卑王庭，若不胜，愿以项上人头谢罪！”
阶下，田晏的膝盖硌在冰凉的青石砖上，额头青筋暴起。三年前因克扣军饷获罪的耻辱如芒在背，他瞥见帘幕后王甫闪烁的眼神，突然重重叩首：“陛下！臣虽有罪，然一腔忠勇未改！鲜卑一日不除，臣食不甘味，寝不安席！若不能踏平鲜卑王庭，甘愿陈尸国门，以儆效尤！” 这位曾威震西羌的悍将，此刻眼中只剩孤注一掷的疯狂，“请陛下给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王甫摇着羽扇踱出，貂尾冠随着步伐轻晃：“陛下圣明神武，当效孝武皇帝之雄风！卫青、霍去病北逐匈奴，封狼居胥，名垂青史。如今陛下若遣将出征，定能再创不世之功，让四夷胆寒，彰显我大汉天威！” 他嘴角勾起一抹阴笑，斜睨着反对的大臣，“那些畏缩不前之辈，不过是贪生怕死，胸无大志罢了！”
刘宏摩挲着案头的玉圭，年轻的面庞泛起潮红。自登基以来，他受够了宦官与外戚的掣肘，此刻建功立业的诱惑如磁石般吸引着他：“准奏！田晏即刻复职破鲜卑中郎将，与夏育筹备出征！朕要让鲜卑人知道，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
话音未落，太尉杨赐已踉跄出列，皓首白发在风中凌乱：“陛下！万万不可啊！漠北之地，黄沙千里，我军粮草需经八百里太行山道转运，民夫死伤已过万数。且鲜卑人熟悉地形，善骑射，我军深入敌境，如羊入虎口，此乃兵家大忌！” 他老泪纵横，“陛下，当以苍生为念啊！”
司徒陈耽紧随其后，袖中掉出的流民状纸在殿内翻飞：“青州、冀州蝗灾未平，饿殍遍野，黄巾余孽蠢蠢欲动。此时兴兵，内忧外患并起，国家危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休养生息！”
朝堂上争吵声渐起，刘宏烦躁地拍案：“够了！朕意已决！三日后大集公卿，再议出征之事，若还有人阻拦，休怪朕不客气！”
这三日里，洛阳城暗流涌动 —— 王甫的马车穿梭于各府，黄金与密信不断流转；而蔡邕的书房彻夜亮着烛火，案头堆满边塞军报与典籍。
朝议当日，蔡邕怀抱谏章立于殿中，青色朝服被穿堂风鼓起。他扫视着龙椅上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忽然想起先帝临终前托孤的场景。喉结滚动两下，他展开竹简，声音低沉却字字千钧：“高祖白登之围，七日不食，几陷绝境；孝文皇帝纳晁错之策，与匈奴约和亲，方保边境安宁。非汉无力战，实乃深知兵者凶器，一动则生灵涂炭！今鲜卑王庭距此三千里，沿途水草皆被焚毁，我军运粮车每日损毁百辆，士卒冻馁而死者十之二三。更兼各州流民已达百万，若再征丁加赋，只怕黄巾之火成燎原之势，届时内忧外患，大汉江山将岌岌可危啊！”
这番话如冰水浇头，刘宏手中的茶盏微微颤抖。可王甫的尖笑声突然刺破寂静：“蔡议郎饱读诗书，却迂腐不堪！时移世易，今非昔比！昔孝武皇帝若听主父偃之言，何来汉家威仪？陛下若因几句酸腐谏言放弃，百年后如何面对列祖列宗？难道要让后人耻笑陛下怯懦无能吗？” 随着他话音落下，数十位大臣轰然附和：“王大人所言极是！陛下当果断出兵！” 玉佩撞击声与呐喊声交织成刺耳的浪潮。
刘宏猛地起身，冕旒剧烈摇晃：“不必再议！令夏育出高柳，田晏出云中，臧旻出雁门，三路并进！朕倒要看看，鲜卑人能奈我何！若有人再敢阻拦，定斩不饶！” 殿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将群臣的叹息声尽数淹没。
三个月后，朔风裹挟着血雨掠过长城。夏育残部在暮色中蹒跚而行，他的长枪早已折断，甲胄下的伤口仍在渗血。回望身后，茫茫草原上白骨蔽野，夜风送来隐约的狼嚎。“是我害了你们……” 夏育喃喃自语，声音被风吹散在苍凉的天地间。三路人马，最终仅百余名骑兵逃回雁门关，而洛阳城中，蔡邕望着最新的战报，老泪纵横，提笔写下：“自此之后，汉威日衰，四方兵祸，始于此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