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殿内，鎏金兽首香炉吞吐着袅袅青烟，龙脑香混着沉水香的气息在绘满百鸟朝凤的朱漆梁间萦绕，最终消散在暗纹织锦的帐幔深处。邓猛女斜倚在镶螺钿的雕花妆台前，铜镜映出她精心描绘的远山眉，黛色如远山含翠，却掩不住眼底浮起的霜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凤钗上浑圆的东珠，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恍惚间，梁女莹崩逝后的第三年光景，都化作了未央宫前越缩越短的日影。自郭贵人踏着满地碎玉般的月光踏入椒房殿那日起，刘志案头那支精巧的翡翠缠枝步摇，便再没出现在她妆奁里，连同曾经炽热的恩宠，一并被时光碾碎。
“皇后娘娘，郭贵人又向陛下请旨，说要在太液池畔种满并蒂莲。” 贴身宫女怯生生的声音刺破满室寂静，惊得邓猛女手中的鲛绡帕飘然坠地。她俯身去捡，瞥见妆奁底层泛黄的旧帕 —— 那是初入宫时，刘志亲手为她拭汗所用。攥紧重新拾起的鲛绡帕，指节泛白如霜，窗外雨打芭蕉的声响骤然急促，仿佛是她狂乱的心跳。
“倒真是好大的手笔！” 邓猛女忽然冷笑出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并蒂莲种来，莫不是盼着与陛下共结连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她转头看向宫女，眼尾丹蔻如血，“去，告诉掖庭，往后郭贵人要用的香料，统统按答应的份例给。”
三日前的场景在眼前重现：郭贵人斜倚在刘志怀中，鬓边新簪的红珊瑚坠子随笑声轻晃，那分明是她去年生辰时进贡的贡品，此刻却成了刺向她心口的利刃。“姐姐莫要动气，” 邓猛女忽而模仿起郭贵人娇柔的语调，“妹妹不过是个得宠的玩意儿，哪敢肖想皇后娘娘的位置？” 话音未落，妆台上的胭脂盒被她狠狠扫落在地，丹砂红溅在青砖上，似是淌了一地的血。
未央宫廊下，雕花雀替在暮色中投下蛛网般的阴影。邓猛女的仪仗与郭贵人的软轿狭路相逢，穿堂风突然掀起绣着鸾鸟的轿帘，露出郭贵人敷着珍珠粉的脸颊，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弯成月牙。
“姐姐金安，妹妹听闻未央宫的胭脂香格外沁人，特意讨了些方子...” 郭贵人话音未落，邓猛女腕间的翡翠镯子已重重磕在鎏金宫灯上，清脆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燕雀。
“沁人？” 邓猛女挑眉冷笑，眼尾的丹蔻随着动作划出凌厉的弧线，“妹妹怕是闻惯了脂粉堆里腌臜气，连掖庭茅房的味道都觉着香了。这方子，莫不是从浣衣局老妪那里学的？”
郭贵人脸色骤变，却转瞬掩唇娇笑：“姐姐说笑了，妹妹哪有这等见识？不过前日陛下还说，妹妹新制的香粉，倒比未央宫的更添三分雅韵。” 她抬手轻抚鬓边珊瑚坠子，“许是妹妹福薄，受不起太好的东西，偏生得陛下垂怜。”
“垂怜？” 邓猛女突然逼近，凤冠上的东珠流苏扫过郭贵人脸颊，“也不怕折了寿！这后宫里的规矩，妹妹怕是忘了 ——”
“两位娘娘这是怎么了？” 忽有太监尖着嗓子打断，“陛下正往这边来呢！”
长乐宫的梆子声敲过三更，更漏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邓猛女蜷缩在织金锦被里，锦缎摩挲声混着窗外宫人压低的议论传入耳中。
“听说郭贵人在陛下跟前哭得梨花带雨，说皇后娘娘要害她！”
“可不是？还说膳食里掺了巴豆...”
“皇后娘娘失势喽，如今郭贵人的风头，都快盖过中宫了！”
案头还摆着刘志新赐的和田玉如意，此刻却凉得像块冰，再无往日的温润。邓猛女抓起玉如意狠狠掷向铜镜，“哗啦” 一声，碎裂的镜面映出无数个扭曲的自己。
“阿女，邓氏一门的兴衰，全在你身上了。” 父亲邓香的话在耳畔回响。她突然狂笑起来，笑声惊得檐下夜枭发出凄厉啼叫：“兴衰？我倒要让所有人知道，这后宫，姓邓！”
椒房殿内，红烛彻夜未熄，烛泪顺着蟠龙柱蜿蜒而下，在青砖上凝成暗红的痂。郭贵人倚在冰凉的柱身，望着铜镜里自己愈发清减的面容轻笑出声。
“姐姐，你以为凭邓氏就能稳坐中宫？” 她对着镜中的倒影喃喃自语，指尖划过案上未写完的密信，墨迹未干处写着 “邓氏外戚势大”，“陛下最恨的，便是外戚干政...”
忽有宫人来报：“娘娘，尚书大人的密信到了。” 郭贵人展开信笺，嘴角笑意更浓：“好，做得好！待扳倒邓氏，这后宫，迟早是我的！” 窗外更夫梆子声传来，她拢了拢身上的银鼠披风，望着未央宫方向，眼中满是势在必得的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