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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奇葩皇帝合集 > 第9章 父丧承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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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阳帅府的深夜总被浓得化不开的药味浸透,苦涩的甘草气混着陈年的血腥气,在雕花窗棂间打着旋儿。李克用躺在铺着虎皮褥的紫檀木病榻上,枯瘦的手指蜷成虬结的老根,指甲缝里嵌着的血痂早已发黑,那是咸通年间讨伐庞勋时,被流矢擦伤留下的印记。帐内的银台烛火忽明忽暗,将他颧骨上的凹陷照得愈发深邃,蜡油顺着烛台淌下,积成蜿蜒的琥珀色河流,像极了他年轻时在战场上流过的血。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窝,偶尔闪过的精光还能让人想起当年率沙陀铁骑踏破长安的 “飞虎子”,想起他单骑冲阵时,鬓边飞扬的红缨。

李存勖跪在冰凉的青砖地上,玄色孝服的下摆拖曳如墨,膝盖早已被寒气蚀得麻木。他望着父亲胸口艰难起伏的弧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喉间像堵着块滚烫的烙铁 —— 自柏乡大捷后,父亲的喘疾便一日重过一日,上个月还能勉强坐起身看军报,如今连说句完整的话都要攒足全身的力气。帐外传来巡夜士兵甲叶相撞的脆响,更衬得这方寸之地静得可怕,只有药炉里的炭火偶尔爆出细碎的火星。

“存勖……” 李克用的声音从干裂的唇间挤出来,嘶哑如破锣刮过朽木。他费力地抬起右手,腕骨上那道被梁军流矢划开的旧伤在烛光下泛着青紫色,像条狰狞的小蛇盘踞在枯瘦的皮肉上。那是景福元年在邢州城下的旧伤,当时他攥着断箭继续厮杀,血顺着箭杆滴在马鞍上,染红了半匹战马。“拿…… 箭来。”

侍立在旁的张承业连忙应声,枯瘦的手指拂过兵器架上的层层甲胄,取下三支裹着鹿皮的雕翎箭。鹿皮上绣着褪色的飞虎纹,还是当年僖宗御赐的料子。箭杆是秦岭深处的柘木所制,漆皮早已斑驳得露出细密的木纹,却被摩挲得油光锃亮,能映出人影。这是李克用平定黄巢时用过的箭矢,最上面那支的箭镞上还留着暗红色的锈迹,像是凝固的血,当年就是这支箭射穿了黄巢军都虞候的咽喉。

李克用接过箭时,指节因用力而绷得发白,手背的青筋像蚯蚓般凸起。他将三支箭逐一放在儿子手心,每递一支,喉间便发出沉重的喘息,仿佛在拖拽千斤巨石。“讨…… 刘…… 仁…… 恭……” 第一支箭落在李存勖掌心,箭杆冰凉的触感顺着血脉直透骨髓,让他想起幽州城外那些被刘仁恭残杀的晋军骸骨;“击…… 契…… 丹……” 第二支箭叠加其上,箭羽扫过他的虎口,带着轻微的刺痒,像是阿保机的狼牙棒擦过甲胄的触感;“灭…… 朱…… 温……” 最后一支箭落下时,父亲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那力道里藏着多少年来被朱温算计的怨毒,藏着上源驿那夜的烈火与鲜血。

十二字遗训像烧红的烙铁,在李存勖心口烫出焦痕。他猛地叩首,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震得案几上的药碗都轻轻一颤。“儿臣定不辱使命!” 抬起头时,烛火正映在父亲枯手上的箭伤,那些交错的疤痕在跳动的光影里仿佛活了过来,变成当年战场上呼啸的箭雨,变成上源驿冲天的火光,变成无数死在梁军刀下的弟兄们的脸。

灵堂搭建起来时,白幡从帅府门檐一直垂到阶下,在寒风里猎猎作响。李存勖亲手将三支箭供奉在家庙的神龛前,神龛上还摆着祖父李国昌的画像,画像里的老将军正用威严的目光注视着他。他取来刻刀,刀刃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在第一支箭杆上刻 “幽州” 二字时,刀锋划过处露出新木的浅黄色,像极了去年在幽州城外看到的未干血迹;第二支箭刻 “西楼” 时,刻刀不慎打滑,在指腹上划开小口,血珠滴在箭杆上,晕成一朵小小的红梅,让他想起与契丹铁骑在云州城外厮杀时溅在甲胄上的血;刻到第三支箭的 “汴梁” 时,他的手稳如磐石,手腕转动间,仿佛已看见汴河上漂浮的梁军尸骸,看见朱温的首级被高悬在大梁城门上。

夜深时,张承业捧着兵符印信站在灵堂外,鎏金符牌上的瑞兽纹路被他掌心的汗濡得发亮,能看清麒麟鳞片上的细刻。这位伺候了李家三代的老宦官望着家庙窗棂透出的微光,那光芒里,李存勖正对着三支箭焚香祝祷。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初见李存勖的情景 —— 那个裹着貂裘攥着箭囊的少年,在演武场的雪地里连射三箭皆中靶心,眼里的光比雪还亮。如今那个少年已是能独当一面的晋军主帅,甲胄上的霜比当年演武场的雪更厚。

寒风吹过灵堂的白幡,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无数阵亡将士的魂灵在低语。张承业握紧了怀中的符印,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骨节处都有些发疼。他知道,李克用的时代随着这三支箭落幕了,那个靠勇猛与忠诚驰骋天下的沙陀英雄,终究没能亲手报完所有的仇。但一个更炽热、更汹涌的时代,正随着那个跪接遗箭的身影,在晋阳的夜色里悄然拉开序幕,那时代的火焰,将由这三支箭点燃,烧遍河朔,烧向汴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