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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贤王伊稚斜的黄金匕首抵住李铮咽喉那刻,腰间的暗金狼头刀发出凶戾嗡鸣。

这把单于亲赐的权柄渴望着更多鲜血,而李铮的灵魂却在汉军军侯飞溅的头颅前寸寸碎裂。

当侍者捧来象征“天狼神将”的暗血战甲,金刀震鸣如同猛兽长啸——他知道,这条浸透血的路,只能向前。

左贤王的毡帐帘幕在身后沉重垂落,将那片暖到发腻、暗藏杀机的空气彻底隔绝。李铮站在零下几十度的黑夜里,狠狠吸了一口冻彻肺腑的寒气,冰渣子如同无数细针扎进喉咙深处,却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快意,仿佛要将刚才帐内粘稠的污浊彻底洗刷出去。他几乎是踉跄着走向自己的营帐,每一步都踏在灵魂的碎片上。

腰间的暗金狼头刀沉寂下去,那股凶戾的意志如同饱食后的毒蛇,暂时盘踞,冰冷的金属隔着皮袍紧贴着小腹,提醒他刚才与失控擦肩而过的凶险。左贤王最后那句话在他耳边反复回荡:“饮血,是你的宿命……”宿命?李铮扯出一个无声的、比哭更难看的笑容。这算哪门子宿命?一个被命运丢进绞肉机缝隙里的异乡孤魂,被迫握紧屠刀,砍向自己灵魂深处最后一点认同的根须?

他掀开自己那顶简陋、散发着霉味和汗臭气味的皮帐,一头栽倒在冰冷的皮褥子上。黑暗如同实质的潮水将他包裹。疲惫如铅,沉甸甸地压下来,可眼睛却干涩得发痛,无法合拢。眼前,野狐沟那场冰冷刺骨的雨幕,又一次固执地撕开黑暗,清晰得毫发毕现。

雨水混着泥浆,冲刷着地面暗红的血水。混乱的嘶吼、兵刃撞击的刺响、濒死的惨嚎……所有声音都扭曲着、拉长着,最终汇聚成那个汉军军侯被雨水泡得惨白的脸!那张脸在混乱的冲杀中猛地撞入李铮的视野,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挥刀砍翻了一名匈奴骑兵。李铮甚至能看清他甲胄上熟悉的汉式甲片样式,肩头被撕裂的皮弁在风雨中飘摇——那是一个低级军官的标识,一个和他如今这具身体年龄相仿的年轻人!

腰间的金刀在那一刻骤然变得滚烫!一股不属于他的、狂暴的意志瞬间攫住了他的身体!双腿夹紧马腹,战马嘶鸣着冲出,手中粗糙的铁质弯刀高高扬起,带着自身肌肉力量与金刀意志催发的速度,撕裂雨幕!

“噗嗤——!”

刀刃切入皮肉、刮过颈骨的滞涩感,清晰地透过刀柄传递到掌心,再狠狠锤进心脏!那颗头颅飞离脖颈时,李铮甚至能看到那双眼睛里的惊愕和茫然被瞬间定格、放大,最后是……某种了然的、深不见底的绝望!

“呃啊——!”李铮猛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那头颅飞起的画面,脖颈断裂的脆响,还有那双至死圆睁、死死“钉”在他灵魂深处的眼睛,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一遍遍回放。喉咙里涌上一股浓烈的血腥气,胃部痉挛着,几乎要把胃酸都呕出来。他死死咬住嘴唇,铁锈味在口腔弥漫,才勉强压住那声即将冲破喉咙的嘶吼。

“乌维?”一个低沉、带着试探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是巴图。

李铮剧烈喘息着,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破碎:“……进来。”

厚重的皮帘被掀开一道缝,巴图壮硕的身影挤了进来,带进一股寒气。他手里拎着一个皮囊,目光锐利如鹰隼,在昏暗的光线下迅速扫过李铮蜷缩在地的身影,眉头立刻拧紧。

“酒。”巴图把皮囊丢过来,重重地砸在李铮身边,“热的。”

李铮没动,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臂弯里,肩膀还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巴图沉默地站了片刻,走到帐内唯一的火盆边,用铁钳拨弄了一下里面半死不活的炭火,几颗火星爆开。他蹲下身,拿起旁边一块冻硬的干肉,用小刀慢慢削着,铁片刮过肉干的刺啦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野狐沟,”巴图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你活下来了。很多人没活下来。包括库尔班。”

库尔班?那个总喜欢吹嘘自己年轻时能徒手搏狼、却在野狐沟混战中被汉军长矛捅穿肚子的老百夫长?李铮的记忆碎片里闪过那张布满风霜、缺了两颗门牙的笑脸。

“他该死?”李铮的声音闷闷地从臂弯里传出来,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

巴图削肉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着李铮弓起的背脊:“草原上,只有活着和死了。没有该不该死。他死了,是因为他不够快,或者运气不够好。就像那个汉人军侯。”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你也差点死了。如果不是你最后那一刀够快,现在脑袋挂在汉军辕门上的,就是你,乌维。”

李铮的身体猛地一僵。巴图的话像冰锥,刺穿了那层痛苦的自怜。是的,你死我活。这就是野狐沟,也是这片草原永恒的铁律。库尔班死了,军侯死了,而他,活下来了。用那劈开军侯脖颈的一刀,换来了自己的喘息。

“单于的金刀挂在你腰上。”巴图继续说道,声音低沉而有力,“左贤王也见了你。这意味着什么,乌维?这意味着,你不再是那个可以躲在角落里舔伤口的奴隶崽子了!整个王庭的眼睛都在盯着你!有人想看你摔下去,摔得粉身碎骨!比如阿古拉那个杂种!”他提到左贤王帐下那个一直敌视李铮的贵族青年时,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憎恶。

李铮缓缓抬起头,脸上混杂着汗水和泥土,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涣散,而是像淬了火的铁,冰冷而疲惫,深处却燃起一点微弱却不肯熄灭的光。他伸出手,抓过那个皮囊,拔掉塞子,辛辣滚烫的劣质马奶酒如同燃烧的火线,顺着喉咙一路烧灼下去,呛得他剧烈咳嗽,却也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冰寒和麻木。

“他们想看……”李铮抹了一把嘴边的酒渍,声音嘶哑,却稳定了许多,“那就让他们看。”

巴图看着他,那张粗犷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但很快又被凝重取代:“左贤王……他说了什么?”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敬畏和警惕。

李铮灌了一大口酒,感受着那股灼热在胃里翻腾:“宿命。他说,饮血是我的宿命。”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近乎自嘲的笑,“汉人的血,或者……那些豺狼的血。”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王庭中心的方向。

巴图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锐利,他沉默地点点头,不再多问。左贤王的心思,不是他们可以轻易揣测的。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刻意脚步声停在了帐外。巴图反应极快,如同受惊的豹子,瞬间站起,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李铮也绷紧了神经,体内蛰伏的灼热力量悄然流转。

帐帘被一只枯瘦、戴着几枚硕大骨戒的手轻轻掀开。一股混合着草药、油脂和淡淡血腥的奇异气味先于人影飘了进来。

来人并非武士,而是一个极其枯瘦的老人。他披着一件用无数细小兽骨和彩色石子串成的沉重法袍,几乎拖到地上。脸上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斧凿,纵横交错,几乎看不出原本的五官轮廓,唯有一双眼睛,深陷在眼窝里,浑浊得如同蒙尘的琥珀,却偶尔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的幽光。

是兀木,王庭里最神秘也最令人敬畏的老萨满。传说他曾与雪原上的白狼神对话,也曾用诅咒让强大的敌人暴毙于无声无息之中。连单于对他都礼让三分。

巴图立刻低下头,右手抚胸,恭敬地行了一个萨满专属的、更加复杂的抚额礼。李铮也强撑着站起,依样行礼,心中警铃大作。这个深居简出的老怪物,为何深夜来此?

兀木没有看巴图,他那双浑浊的、仿佛蒙着阴翳的眼睛,从进帐开始,就牢牢地锁定在李铮身上,更准确地说,是锁定在他腰间悬挂的那柄暗金狼头刀上。他的眼神极其古怪,像是在审视一件死物,又像是在与某种无形的存在交流,充满了困惑、警惕,甚至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贪婪?

“狼神的印记……”兀木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朽木,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他伸出枯树枝般、布满黑色斑点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李铮腰间的金刀。“……在跳动……在呼唤……”

李铮只觉得一股阴冷的气息瞬间笼罩全身,腰间的金刀猛地一震!刀鞘内那股沉寂的凶戾意志如同被激怒的猛兽,骤然发出无声的咆哮!一股冰寒刺骨的杀意混合着狂暴的力量,如同无形的潮水,狠狠撞向兀木!

“唔!”兀木枯瘦的身体猛地一晃,踉跄着后退半步,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惊骇!他那枯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鲜明的情绪波动,死死盯着那柄刀,又猛地转向李铮,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似乎要穿透他的皮肉骨骼,直刺灵魂深处!

“你!”兀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尖利的嘶鸣,“你不是……”

“兀木大萨满!”巴图一步踏前,魁梧的身体巧妙地挡在了李铮与老萨满之间,声音洪亮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恭敬,“夜寒风大,您尊贵的身体怎能受寒?不知您有何神谕示下?”他巧妙地打断了兀木的话,也截断了那令人窒息的窥探。

兀木的话戛然而止。他浑浊的眼睛在巴图脸上停留了一瞬,又缓缓移回李铮身上,那股惊骇和强烈的探究欲被强行压下,重新化为深不见底的浑浊和死寂。他深深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空气中那无形的交锋气息吸入腹中。

“异乡的星……”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像一阵阴风吹过墓穴,“……缠绕着血与火的狼烟……”他不再看李铮,而是缓缓转过身,沉重的骨饰法袍拖过地面,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走到帐帘边,他枯瘦的手抓住冰冷的皮帘,又停住,没有回头。

“小心你手中的权柄,年轻人。”兀木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嘶哑的平静,却比刚才更加冰冷,“它能把你推向顶峰,也能把你拖入……比死亡更黑暗的深渊。”说完,他掀开帘子,佝偻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帐外的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那股奇异的草药血腥气也随之消散。

帐内陷入一片死寂。火盆里的炭火发出微弱的噼啪声。

巴图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按在刀柄上的手松开,掌心一片湿滑的冷汗。他转身看向李铮,眼神复杂无比:“他说什么?异乡的星?”

李铮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兀木最后那句警告如同冰锥刺入心脏。他摇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疯言疯语罢了。”他低头看向腰间那柄暗金狼头刀,刀柄上的狼头在阴影中仿佛正无声地狞笑。这柄刀,是力量的阶梯,也是囚笼的钥匙。兀木感受到了什么?那个老怪物浑浊的眼睛,似乎真的窥见了一丝他灵魂深处的真相?

巴图显然不信,但看到李铮不愿多谈,也不再追问。他沉声道:“不管他说什么,这老东西邪门得很,他的话必须重视!你……”他话未说完,帐外再次传来脚步声,这次清晰而急促。

帘子被猛地掀开,冷风灌入,刚才引路的鹰狼卫之一站在门口,依旧是那副毫无表情的石雕面孔,声音平板无波:“神将乌维,准备接引。”

李铮和巴图都是一怔。接引?接引谁?

未等他们反应,一名身着深紫色锦袍、面白无须的侍者已经出现在鹰狼卫身后。正是左贤王帐下那位眼神如剃刀的侍者。他手中捧着一个蒙着黑色绒布的托盘,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

帐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巴图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侍者走到李铮面前,目光在他脸上和腰间金刀上迅速掠过,依旧是那种冰冷的审视。他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动作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掀开了托盘上的黑色绒布。

托盘内,折叠整齐的,是一套全新的甲胄。

不再是普通骑兵那种粗糙的皮甲或简陋的铁片缀甲。它的底色是深到近乎墨黑,却隐隐流动着一种奇异的、如同干涸血液般的暗红光泽。肩甲、护臂、护胫等关键部位,镶嵌着打磨光滑的、泛着幽冷金属光泽的黑色甲片,边缘用极其繁复精密的金线勾勒出狰狞的狼头图案,狼眼处似乎还镶嵌着细小的、如同凝固血滴般的暗红色宝石。最上面,是一顶同样材质、同样镶嵌着暗金狼纹的头盔。整套甲胄静卧在托盘中,散发出一种冰冷、沉重、华丽又无比血腥的气息。

“神将,”侍者的声音不高,在死寂的帐内却异常清晰,“左贤王吩咐,请您明日觐见撑犁孤涂(单于尊号)时,着此新甲。”

李铮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套甲胄上。那流动的暗红光泽,那狰狞的金线狼纹,那冰冷的黑色甲片……这根本不是甲胄,这是一件精心缝制的囚衣,一件用无数亡魂的鲜血染就的、象征着他彻底被纳入匈奴权力核心的华丽枷锁!单于召见!左贤王的新甲!一切都在按照那个“命运的转折”后的轨迹,将他推向无可回头的深渊!

腰间的暗金狼头刀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震颤!

“嗡——!”

那不是之前的凶戾嗡鸣,而是一种仿佛来自九幽深渊、带着金属撕裂般质感的尖厉长啸!刀鞘内的凶戾意志如同被彻底点燃的火山,狂暴地喷涌而出!冰冷的杀意、毁灭的欲望、以及对鲜血的极致渴望,如同实质的黑色洪流,瞬间冲垮了李铮刚刚构筑起的心防!他的双眼瞬间被一层暗金色的血光覆盖!灵魂深处的狼嗥与刀啸融为一体,化作一声贯穿天地的、撕裂一切理智的狂嗥!

“呃啊!”巴图脸色剧变,闷哼一声,被那无形的狂暴意志逼得连退两步,撞在帐壁上,眼中充满了骇然!他从未感受过如此纯粹、如此恐怖的杀意!

侍者捧着托盘的手也微微颤抖了一下,脸上那万年不变的冰冷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眼神深处是难以掩饰的惊恐。

唯有李铮,如同风暴的中心,僵立在原地。他的右手猛地抬起,不是握向腰间的刀,而是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缓慢地、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伸向托盘中那顶暗金狼纹的头盔。

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冰冷、光滑、如同凝固血块般的甲片。

就在触碰的刹那——

“轰!”

一股比王庭寒风刺骨百倍、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极致寒意,顺着指尖猛地窜入!瞬间席卷四肢百骸!血液凝固!心脏骤停!

与此同时,腰间的暗金狼头刀啸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满足、如同猛兽舔舐猎物伤口般的……兴奋呜咽。

刀鞘内那股狂暴的意志,如同找到了最契合的归宿,贪婪地缠绕上那套冰冷的暗血战甲,凶戾不减,却多了一种近乎“认主”般的契合与臣服。

金帐在前,血路已铺。这柄饮血的权柄,终于等来了为它量身打造的、浸透鲜血的华丽囚笼。

李铮的手指死死扣住冰冷的头盔边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抬起头,望向帐外王庭中心那片被灯火映衬得如同魔域般的巨大金帐轮廓,深陷的眼窝里,最后一点属于李铮的微弱光芒,被彻底淹没在无边无际的、墨一般浓稠的黑暗与血红之中。

他知道,明天,当他穿上这身暗血战甲,踏入那座象征匈奴至高权力的金帐时,那个曾在泥泞中挣扎的汉人孤儿李铮,将彻底死去。

活下来的,只有那个被金刀选中、被血路滋养、即将在单于面前初啼的——

天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