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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其他类型 > 凤栖梧宦海龙吟 > 第204章 尊封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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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会带来的沉重压力尚未消散,景琰便不得不投入另一场繁琐而耗费心力的仪式——尊封太后。这并非仅仅是家事,更是关乎国本、彰显新帝孝道与正统的重要一环。

銮驾仪仗浩浩荡荡,从乾清宫一路行至奉先殿。礼乐庄重,旌旗招展,内侍宫娥垂首恭立,每一步都遵循着严格的礼制。景琰端坐于銮驾之上,玄色衮服上的金线龙纹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他面容平静,符合一个帝王在如此场合应有的威仪,唯有微微抿紧的唇角,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宁。

奉先殿内,香烟缭绕,庄严肃穆。列祖列宗的牌位静默地矗立在神龛之上,仿佛无数双眼睛正凝视着这位新君。景琰手持玉圭,在礼官悠长顿挫的唱赞声中,一步步走向殿中最高处的那个空置神位——那是为他生母,先皇后孝嘉仁皇后预备的。

每一声唱赞,每一次叩拜,都像是敲击在他心头的重锤。这极致的尊荣,来得太迟了。他的母亲,那位温婉善良的女子,终究没能活着看到儿子登上九五之尊,甚至没能等到他真正有能力保护她的那一天。

“……谨奉册宝,恭上徽号,尊孝嘉仁皇后为‘孝嘉仁皇太后’……”礼部尚书王瑜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

景琰深深叩首,额头触碰到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那一刻,周遭繁琐的礼仪、庄重的乐声似乎都远去了,他仿佛穿越了时光,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同样寒冷,却曾有过一丝暖意的冬天。

那时他还年幼,母后尚未病重。也是一个冬日,他因在御书房被太傅夸赞,兴冲冲地跑回坤宁宫,小脸冻得通红。母后并没有先问他功课,而是连忙将他冰凉的小手拢在自己温暖的掌心,又命人端来早就备好的姜枣茶。

“琰儿,冷不冷?快喝了暖暖身子。”母亲的声音温柔,带着他记忆中永不褪色的暖意。

他捧着温热的茶盏,看着母亲慈爱的笑容,觉得那是世上最安全、最温暖的港湾。母亲还会在灯下,一边做着女红,一边轻声给他讲一些前朝贤后的故事,告诉他为君者当以仁孝治天下,要体恤臣民,明辨是非。

“琰儿,你要记住,位置越高,责任越重。将来无论遇到什么,都要守住本心,莫要被权力迷了眼。”母亲的话语犹在耳边,眼神清澈而坚定。

然而,母亲去得太早。她去世后,他在这个冰冷的宫廷里,失去了最后一道屏障,也失去了那份毫无保留的温暖。他学会了隐忍,学会了藏拙,学会了在无数双或恶意或漠然的眼睛注视下,小心翼翼地生存。

那些年,他像一株在石缝中求生的野草,孤独而坚韧。直到……遇到了林夙。

那个同样在深宫寒刃中挣扎求生的小太监,用他的智慧和沉默的陪伴,一点点填补了他内心因母亲离去而留下的巨大空洞。他们相互依偎,彼此取暖,在黑暗中互为明灯。

可现在,他坐上了龙椅,得到了天下,却似乎连这最后一点暖意,也在渐渐失去。林夙病卧在床,他们之间隔着了无形的君臣鸿沟。而母亲,也只能在这冰冷的牌位和繁琐的礼仪中,被追忆,被尊封。

“陛下,请奉册宝……”身旁礼官的小声提醒,将景琰从回忆中拉回。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鼻尖的酸涩,接过内侍递上的太后金册与宝玺,郑重地安置于早已备好的神位之前。动作标准,无可挑剔。

紧接着,是追封外祖家的仪式。母亲的家族,因其早逝和景琰的失势,早已势微多年,在朝中并无多少影响力。此刻追封,更多的是一种象征性的补偿。景琰听着礼官念出那些陌生又熟悉的封号和名字,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物是人非的苍凉。若母族强盛,他与母亲的命运,是否会有所不同?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他按下。帝王之路,没有如果。

尊封太后仪式结束后,便是安置先帝妃嫔。

这部分事务相对简单,却更显宫廷人情冷暖。有子女的太妃们,大多面露安详,等待着随子居住,安享晚年。而那些无子无女的先帝嫔御,则个个神情黯淡,强颜欢笑,等待着被迁往寿康宫、慈宁宫等处的命运。那里虽是颐养之地,却也意味着永远的冷清与边缘。

景琰高坐于御座之上,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这些名义上的“母妃”。她们中的大多数,在他年幼失势时,并未给予过多关注,甚至不乏落井下石者。但他并未借此刁难,皆按制给予相应的份例和安置,彰显新帝的宽仁。

然而,当轮到周贵妃时,气氛陡然变得微妙。

周贵妃,二皇子萧景宏的生母,昔日宠冠后宫,嚣张跋扈。如今儿子被圈禁,母族势力在景琰的清洗中遭受重创,她虽未被明旨废黜,但地位早已一落千丈。

她穿着一身略显陈旧的宫装,脸上脂粉厚重,却掩不住眼角的细纹和憔悴。她并未像其他妃嫔那样恭敬谢恩,而是直挺挺地站着,眼神带着一丝不甘和怨恨,望向御座上的景琰。

“周太妃,”负责宣旨的内侍太监声音平稳,“奉皇上旨意,赐居长春宫偏殿,享妃位份例。”

长春宫位置偏僻,远非她昔日所居的奢华宫殿可比。

周贵妃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声音尖利:“皇上真是仁孝,刚刚尊封了太后,就来安置我们这些先帝的未亡人了。只是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宏儿?他毕竟是你的亲弟弟!”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谁都看得出,这是周贵妃不甘心最后的挣扎。

景琰眼神微冷,但语气依旧平淡:“二弟萧景宏,勾结外臣,图谋不轨,罪证确凿。朕念及兄弟之情,已从轻发落,圈禁府中思过。太妃还是安心颐养天年,莫要再为罪人操心,以免徒增烦恼。”

他话语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周贵妃脸色瞬间惨白,身体晃了晃,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触及景琰那毫无温度的眼神,终究是没敢再开口。她死死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最终在宫女的搀扶下,踉跄着行礼告退,背影充满了绝望和怨毒。

这个小插曲,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涟漪后又迅速平息。但景琰心中却并无快意,反而更添疲惫。这就是宫廷,成王败寇,昨日还在云端,今日便可坠入尘埃。他今日的胜利,又何尝不是建立在无数人的失败和痛苦之上?包括他那位被圈禁的弟弟,以及眼前这位形同槁木的周太妃。

处理完所有事宜,从奉先殿出来时,已是午后。冬日的阳光带着一种无力的苍白,照在朱红宫墙上,投下长长的、冰冷的阴影。

景琰没有立刻乘坐銮驾,而是挥手屏退了左右,独自一人沿着宫道缓缓行走。沉重的冠服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繁琐的礼仪更耗人心神。他需要这片刻的独处,来消化内心翻涌的情绪。

尊封太后的荣耀,追封外祖的补偿,安置妃嫔的威仪……这一切,都无法填补他内心那巨大的空洞。他得到了天下至高的权力,却失去了与母亲共享天伦的可能,也正在失去与林夙之间那份毫无隔阂的信任。

他走到御花园的镜湖旁,湖面已经结了一层薄冰,映照着灰白色的天空,毫无生机。他想起母亲曾在这里教他辨认花草,想起林夙曾在这里与他低声商议对策……那些温暖的、带着生气的记忆,与眼前这片冰冷孤寂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皇上,”首领太监小心翼翼地跟上来,低声禀报,“坤宁宫那边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凤体已无大碍,说是昨日偶感风寒,怕过了病气给皇上,才未让皇上昨日进去探望。今日特命人来请罪,并问皇上晚间可否移驾坤宁宫用膳?”

景琰闻言,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苏皇后一向懂事,昨日那般急切地派人到司礼监寻他,今日又主动示好邀约……这其中的微妙,让他心生警惕。是后宫女人寻常的争宠手段,还是背后另有缘由?他不由得想起朝堂上那些要求他广纳妃嫔、开枝散叶的声音。

“告诉皇后,朕知道了。晚膳……朕会过去。”他沉吟片刻,终究还是答应了。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冷落皇后,尤其是在这新朝初立,需要后宫稳定的时候。

“是。”太监领命而去。

景琰独自站在湖边,寒风吹起他冕冠上的玉旒,相互碰撞,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声响。他望着冰封的湖面,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被禁锢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之中,肩负着江山社稷的重担,身边却再无一个可以全然信赖、倾诉心事之人。

母亲已逝,林夙病重且君臣隔阂,皇后……终究是隔着礼法与利益的君臣夫妻。

就在这时,另一名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来,脸上带着惊慌:“陛、陛下!北疆八百里加急军报!秦岳将军已率部抵达云州外围,与狄虏前锋遭遇,初战……初战不利,折损了数百人马,现已退守云州城!狄虏气焰嚣张,正在城外叫骂,并分兵劫掠周边村镇!”

景琰的心猛地一沉。

初战不利!

这消息无疑给新朝本就艰难的局势雪上加霜。朝中那些原本就对他能力存疑的官员,恐怕更要借此大做文章。国库空虚,内政待兴,如今外战又受挫……

他攥紧了袖中的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刚刚因尊封太后而升起的那一丝脆弱和感伤,瞬间被这冰冷的现实击得粉碎。

他转身,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所有的个人情绪都被强行压下。他是皇帝,他没有软弱的资格。

“传旨,召杜衡、柳文渊、兵部尚书、户部尚书……即刻至御书房议事!”他的声音冷峻,不带一丝波澜。

“摆驾御书房!”

明黄色的身影决绝地转身,离开了这片冰冷的湖面,走向那象征着无尽权力与责任的宫殿深处。尊封太后的余温尚未散尽,北疆的烽火与朝堂的暗流,已再次将他紧紧包围。

而坤宁宫的晚膳之约,此刻更像是一个即将到来的、关于责任与牺牲的无声宣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