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图书迷!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图书迷 > 其他类型 > 凤栖梧宦海龙吟 > 第262章 暗中的关照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夜已极深,养心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压抑。景琰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龙椅上,殿内空旷得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和烛火噼啪的轻响。

从诏狱回来已近一个时辰,他身上的明黄龙袍下摆,还沾染着诏狱特有的阴湿潮气和几根不起眼的枯草碎屑。他没有更换,仿佛那点污秽和不适,能时刻提醒他方才亲眼所见的景象,以及林夙抽离手掌时那冰凉的触感和无声的拒绝。

“心气已散……”

程不识的话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他烦躁地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昂贵的金砖地面映出他焦灼而凌乱的身影。作为帝王,他习惯了掌控一切,生杀予夺,一言九鼎。可此刻,他却连一个人的生机都留不住,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不行!绝不能就这样失去他!

景琰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明面上,他刚迫于压力将林夙下狱,绝不能朝令夕改,立刻释放,那将彻底损害他作为皇帝的威信,也会让清流和勋贵们更加抓住把柄,甚至可能引发更激烈的朝堂动荡。但暗地里,他必须做点什么,必须确保林夙在狱中不再受半分委屈,必须竭尽全力挽回他那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生命之火。

他快步走到御案前,铺开一张寻常的薛涛笺,并非使用明黄诏书。他提起朱笔,略一沉吟,笔走龙蛇,写下几行简洁却不容置疑的小字。写完后,他仔细吹干墨迹,将其折好,并未用印,而是从腰间解下一枚私人的、未经雕饰的羊脂白玉佩,将其与纸条一同放入一个不起眼的深色锦囊中。

“高无庸。”他对着殿外沉声唤道。

一直守在殿外,心神不宁的高公公闻声,立刻躬身疾步而入:“老奴在。”

景琰将锦囊递给他,目光锐利如鹰隼,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亲自去,把这个交给诏狱的管事太监王德禄。告诉他,里面的东西,给朕一字不差地办到。若有半点差池,或走漏半点风声……”他顿了顿,语气中的寒意让高公公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朕让他全家老小,都给里面那位陪葬。”

高公公心中一凛,双手恭敬地接过那仿佛重若千钧的锦囊,触手便能感觉到里面硬物的轮廓。他伺候景琰多年,深知这枚玉佩的意义,更明白陛下此刻的决心。他连忙低头,声音带着绝对的忠诚与谨慎:“老奴明白,定亲自交到王德禄手中,看着他办妥。请陛下放心。”

“还有,”景琰补充道,“让程不识准备好,明日一早,朕要他以……以查验狱中疫病为由,再入诏狱,务必仔细诊治,用药……用最好的药,不惜任何代价。”

“是,老奴这就去安排。”高公公不再多言,将锦囊小心翼翼收入怀中最贴身的位置,倒退着出了养心殿,身影迅速消失在浓郁的夜色里。

看着高公公离去,景琰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他重新坐回龙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冰冷的龙纹,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幕,心中一片纷乱。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根本的矛盾并未解决。太后的召见,代王府的密信,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而林夙那边……他那死水般的眼神,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心痛和无措。

诏狱,甲字一号牢房。

王德禄屏住呼吸,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出了牢房,轻轻带上那扇沉重的铁门,直到锁舌咔哒一声落下,他才敢稍稍直起腰,靠在冰凉刺骨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早已浸湿了厚重的宦官服制。

他刚才经历了人生中最恐怖的时刻。先是皇帝陛下亲临,那雷霆之怒几乎将他魂魄吓散。紧接着,司礼监掌印、他的顶头上司高公公又去而复返,带来了陛下更直接的、裹挟着身家性命的密令。

他颤抖着手,就着走廊上昏暗的火把光,再次展开那张薛涛笺。上面的朱笔字迹殷红如血,清晰地写着:

“一、即刻更换干净被褥、衣物,每日清扫,确保洁净温暖。

二、饮食按东厂督主旧例,由专人试毒后送入,不得克扣怠慢。

三、所需汤药,由程太医亲自配制,不得经他人之手,务必按时服用。

四、撤去所有刑具,加派可靠人手于暗处看守,既防意外,亦阻闲杂人等靠近。

五、此事若泄,尔及阖族,尽诛。”

落款处,没有玺印,没有签名,只有一枚清晰的、用朱砂勾勒出的玉佩轮廓——正是锦囊中那枚羊脂白玉佩的形状。

王德禄认得那玉佩,那是陛下还是太子时便常佩戴的私物。这比任何圣旨都更具威慑力,因为这代表的是皇帝陛下最私密、最不容触犯的意志。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行动起来。先是唤来两名绝对心腹的小火者,以最快的速度,将牢房内污秽的稻草全部清出,换上了全新的、干燥松软的稻草,上面还铺了好几层厚厚的崭新棉被。又取来了干净的囚服(虽仍是囚服,却是崭新的细棉布料),替换下林夙身上那件沾染了血污和潮气的脏衣。

整个过程,林夙始终闭着眼,任由他们摆布,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只有当那两名小火者试图替他更换贴身衣物时,他的睫毛才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手指微微蜷缩,流露出极细微的抗拒。

王德禄察言观色,立刻示意小火者停下,只将干净的外袍轻轻盖在他身上,并低声恭敬道:“林公公,陛下吩咐了,让您务必好生将养。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奴才。”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回应,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

王德禄不敢多言,做完这一切,又仔细检查了牢房各处,确保没有疏漏,这才躬身退了出去,亲自守在牢房外不远处,如同最忠诚的看门犬。

夜色渐深,诏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火把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哔剥声。换了干净环境,身上盖着柔软温暖的棉被,林夙依旧保持着侧卧蜷缩的姿势,一动不动。诏狱固有的阴寒之气依旧盘踞不散,丝丝缕缕地渗入骨髓,但与之前的污秽冰冷相比,已是天壤之别。

身体的感知在极度虚弱后变得异常敏锐。身下干燥柔软的触感,身上棉被带来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暖意,以及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新棉布和草梗的气息,都在清晰地告诉他——景琰来过了,并且下达了命令。

这种迟来的、小心翼翼的关照,像一根细小的针,刺入他早已麻木的心湖,却未能激起丝毫涟漪,反而带来一种更深的、近乎荒谬的悲凉。

他需要的时候,得到的是牢狱和猜忌。如今他心灰意冷,只想就此了断,这些表面的关怀却又纷至沓来。

皇帝陛下……终究是舍不得他这把还算好用的刀吗?还是……仅仅出于一丝对旧物的怜悯?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肺腑,引发一阵压抑的低咳。他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感受到掌心那熟悉的、温热的湿意。他摊开手,借着门缝透入的微弱火光,看到掌心那一抹刺目的暗红。

油尽灯枯……程不识没有骗他。

也好。他缓缓合拢手掌,将那点血迹攥在掌心,仿佛握住了自己最终的归宿。这无尽的挣扎,虚伪的周旋,以及那求而不得、守而终失的……痴念,也该到头了。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程不识便提着药箱,在高公公安排的一名心腹小太监的引领下,再次进入了诏狱。这一次,他的理由是奉旨查验狱中是否有疫病滋生,合情合理。

王德禄早已得了消息,恭敬地将程不识引至甲字一号牢房外,低声道:“程太医,一切已按吩咐准备妥当。”

程不识点点头,推开牢门走了进去。看到牢房内焕然一新的环境,以及林夙身上干净的被褥衣物,他心中稍安,至少陛下暗中的关照起了作用,环境不再是对他病体的雪上加霜。

他走近床边,轻声道:“林公公,下官奉旨,再来为您诊脉。”

林夙依旧闭着眼,没有任何反应。

程不识也不勉强,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腕从被中取出,垫上脉枕,屏息凝神,仔细探察。指尖下的脉象,比昨日更加微弱紊乱,如游丝般时断时续,脏腑衰竭之象愈发明显。他眉头紧锁,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不仅仅是旧疾沉疴,更有一股浓重的郁结之气和心脉衰败之象。

他打开药箱,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参附汤。这是用上好的老山参和炮附子熬制,最能吊命续气。他试了试温度,刚好入口。

“林公公,请用药。”程不识将药碗递到林夙唇边。

林夙嘴唇紧闭,甚至连偏开头的动作都懒得做,只是用沉默表达着拒绝。

程不识心中焦急,低声道:“林公公,此药乃陛下亲自下令,用库中最好的药材配制,对您的身子有益。您若不饮,下官无法向陛下交代,您的身体也……”

他的话未说完,林夙却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灵动慧黠、能洞察人心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两潭深不见底的枯寂,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淡淡地扫过程不识和他手中的药碗。

程不识被他看得心中一颤,竟有些说不下去。

只见林夙极其缓慢地、用尽力气般,抬起那只未被他诊脉的手,轻轻推开了唇边的药碗。动作幅度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拿走。”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微弱,却冰冷如铁。

“林公公!”程不识急了,“您这是何苦?陛下他……”

“我的生死,”林夙打断他,目光重新闭上,仿佛多说一个字都耗费了他极大的精力,“与他……无关了。”

程不识僵在原地,看着林夙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一心求死的模样,又看看手中那碗珍贵的、却无法送入其口的汤药,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他行医多年,深知“心药”的重要性,若病人自己放弃了求生之念,再好的灵丹妙药也是枉然。

陛下密令他不惜代价救治,可眼下这情形……程不识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只能先将药碗放下,再次取出银针,试图用针灸之术,暂且稳住他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元气。

针刺入穴位,林夙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紧绷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任由他施为,依旧毫无反应,仿佛那具身体已不是他自己的。

程不识施针完毕,看着林夙再次陷入昏睡(或许是假装昏睡),他叹了口气,收拾好药箱,默默退出了牢房。他必须立刻将这里的情况,尤其是林夙拒绝用药、一心求死的情形,如实禀报给高公公,再由他转呈陛下。

养心殿内,景琰几乎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他刚应付完太后的晨间召见。太后并未过多苛责他处置林夙,反而对代王府那封言辞闪烁、暗示林夙与藩王过往甚密的密信更为关注,言语间不乏对宦官干政的深深忌惮,并再次强调了平衡朝局、远离“阉祸”的重要性。

景琰口中唯唯,心中却是一片烦乱。太后的担忧他何尝不知,朝臣的攻讦他亦清楚,可一想到林夙在狱中奄奄一息的模样,所有的权衡、所有的帝王心术,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高公公悄无声息地进来,将程不识禀报的情况,低声转述了一遍。

当听到林夙推开药碗,说出“我的生死,与他无关了”这句话时,景琰正在批阅奏折的朱笔猛地一顿,一滴殷红的朱砂滴落在奏章上,迅速晕染开一片,如同心头泣出的血。

他闭上眼睛,靠在龙椅上,久久不语。

暗中的关照,最好的药材,都无法触及那已然冰封的心。他可以用皇权为他改善环境,却无法强迫他燃起生的欲望。

一种比昨日在诏狱中更深的恐慌和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一点点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他失去了朝堂上与他并肩作战的臂膀,如今,连那个唯一懂他、伴他走过最艰难岁月的人,也要以这种决绝的方式,离他而去了吗?

“陛下……”高公公担忧地低声唤道。

景琰缓缓睁开眼,眼底布满了血丝,声音沙哑得厉害:“告诉程不识……无论他用什么方法……哪怕……哪怕是强灌……也要把药给他灌下去!”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狠厉,仿佛在说服自己,也仿佛在与那无形的、正在带走林夙生机的力量做最后的抗争。

“还有,”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去查!给朕仔细地查!代王那封密信,到底是谁的手笔?信中提及的所谓‘过往’,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朕要尽快知道结果!”

他不能坐以待毙。外部的威胁必须清除,这或许……或许是挽回局面的唯一契机。至少,他需要弄清楚,这背后是否还有更大的阴谋,而林夙……是否真的受了不白之冤。

高公公领命而去。

景琰独自坐在空荡的大殿里,目光落在御案一角——那里,原本常年放着一方由林夙亲手挑选、打磨的端砚。

此刻,那里空空如也。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如同殿外渐起的寒风,呼啸着灌入他的胸腔。

他知道,下一场风暴,即将来临。而他与林夙之间那根脆弱的线,是否还能经得起这风浪的摧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