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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雨是顺着风来的。先是天边滚过几声闷雷,龙泉古镇的溪水还没来得及泛起涟漪,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欧氏铁铺的青瓦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又顺着瓦檐汇成细流,在门口积成小小的水洼。

赵南刚把最后一块锻好的方条码进架子,就被这突如其来的雨堵在了铺里。炭火炉子已经熄了,只余下一点余温,铁砧上的铁屑被雨水打湿,黏在上面,泛着暗褐色的光。他拿起抹布,想把铁砧擦干净,却被欧炎叫住了:“别擦了,雨停了再弄,先过来坐。”

赵南回头,看见欧炎从铺后拎出一个陶壶,又拿出两个粗瓷碗,放在中间的石桌上。陶壶上还冒着热气,隐约能闻到一股醇厚的酒香——是镇上酿的土酒,度数不高,却带着粮食的清甜。

“今天雨大,早歇工,陪我喝两杯。”欧炎说着,拧开陶壶的盖子,往碗里倒酒。琥珀色的酒液滑入碗中,泛起细小的泡沫,酒香瞬间弥漫开来,驱散了铺里的潮气。

赵南有些意外——这半个月来,欧炎除了指点他打铁,很少主动和他说话,更别说邀他喝酒了。他连忙走过去,在石凳上坐下,双手接过欧炎递来的酒碗:“多谢欧叔。”

“尝尝,镇上老王家酿的,放了三年,口感还算绵柔。”欧炎端起自己的碗,抿了一口,眼神落在门口的雨帘上,似乎在回忆什么。

赵南也喝了一口,酒液入喉,带着淡淡的暖意,没有烈酒的辛辣,反而有股粮食的回甘。他看着欧炎的侧脸,在昏黄的油灯下,欧炎脸上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些,不再像平时那样冷硬。

“你之前问过我,为什么只打农具,不打兵器。”欧炎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赵南愣了一下,点了点头。他确实好奇过——欧炎的锻造技艺如此高超,若打兵器,定能卖个好价钱,可铺子里除了墙上挂着的那把陈旧铁剑,再也没有别的兵器。

欧炎放下酒碗,走到墙边,抬手取下那把铁剑。剑身长约三尺,剑身没有任何花纹,甚至连剑柄都是普通的硬木,只是打磨得很光滑,握在手里很舒服。剑鞘是黑色的皮革,边缘已经磨损,显然用了很多年。

“这把剑,是我二十年前打的。”欧炎摩挲着剑鞘,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回忆的沧桑,“那时候,我还在军中的匠造营当匠师,专门给兵士们打兵器。”

“军中匠造营?”赵南有些惊讶,“欧叔您当过兵?”

“没当过兵,是匠籍。”欧炎摇头,将剑放在石桌上,轻轻抽出剑鞘。“噌”的一声轻响,剑身出鞘,虽时隔二十年,却依旧泛着冷冽的寒光,剑刃锋利,能清晰地映出人影。“那时候,匠造营的活计很重,每天要打几十把刀、几十支枪,兵士们在前线拼命,我们在后方就得把兵器打好,不能让他们拿着劣质的兵器送命。”

他用手指轻轻拂过剑身,动作温柔,像是在抚摸老友:“这把剑,是给一个叫陈武的老兵打的。他是个步兵,守过河西走廊,身上有七处伤,却还在坚持。他说,他想要一把‘实在’的剑,不用花哨,够硬、够利,能砍穿蛮族的皮甲就行。”

“我花了三天,给了打这把剑。”欧炎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淬火的时候,我守在旁边,烧了三遍火,淬了三次水,确保剑身够硬;开刃的时候,我一点一点磨,磨了整整一天,让剑刃既锋利,又不容易卷刃。陈武拿到剑的时候,很高兴,当场就砍了一块铁板,剑刃没崩一点口。他说,等打完仗,就带着这把剑回家,给儿子当玩具。”

赵南静静地听着,仿佛能看到那个叫陈武的老兵拿到剑时的笑容,也能看到欧炎当年在匠造营里专注打铁的样子。

“后来呢?陈武老兵他……”赵南忍不住问。

欧炎的笑容淡了下去,眼神也沉了下来:“后来,河西走廊战事吃紧,陈武带着这把剑上了前线。三个月后,我收到消息,他在一次突围中,为了掩护战友,用这把剑砍倒了五个蛮族兵士,最后力竭战死,尸体都没找回来。这把剑,是他的战友拼死带回来的,交给我的时候,剑身上还沾着血,砍了好几个缺口。”

他拿起剑,指着剑身上的几处细小缺口:“这些缺口,就是当时留下的。我把剑重新打磨、修复,却没再给它开刃——这把剑,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不该再沾血了。”

赵南看着剑身上的缺口,心里有些发酸。这把看似普通的铁剑,竟承载着这么厚重的故事,承载着一个老兵的生命与坚守。

“后来,营里来了个新的上官,是个权贵子弟,”欧炎的语气冷了下来,“他让我们给他打一把佩剑,要用上好的精铁,还要在剑身上刻满花纹,镶上宝石,说要用来‘彰显身份’。我跟他说,精铁该留给前线的兵士打兵器,镶宝石的剑中看不中用,劈不了砍不得,就是个摆设。”

“他不高兴了?”赵南问。

“何止是不高兴,”欧炎冷笑一声,“他说我不识抬举,还说要把我赶出匠造营。我没服软,跟他吵了一架,说我欧炎打的兵器,是给兵士们保命用的,不是给权贵们炫耀用的。第二天,我就被革了匠籍,赶出了营。”

他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流,滴在衣襟上,却浑然不觉:“我走的时候,很多战友来送我,给我塞了些盘缠。他们说,我做得对,可他们不敢像我这样——他们有家要养,有口饭要吃,只能忍。”

赵南看着欧炎,心里充满了敬佩。欧炎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个普通的铸师,却有着自己的坚守——不为权贵折腰,只为真正需要的人打造器物。这份坚守,比许多修仙界的修士都要难得。

“其实,不管是农具还是兵器,本质上都是‘器’,”欧炎放下酒碗,目光落在那把铁剑上,语气变得郑重,“但‘器’是有魂的。这魂,不是天生的,是铸器的人,是用器的人,一点点赋予它的。”

他拿起铁剑,递给赵南:“你摸摸它,有没有感觉到不一样?”

赵南接过铁剑,入手微凉,却不冰冷,反而有种温润的质感。他轻轻挥动了一下,剑身没有发出刺耳的声响,反而有种沉稳的“嗡鸣”,像是在回应他的动作。

“这把剑,我铸它的时候,心里想的是让它保护兵士的性命;陈武用它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守护战友、守护家国。所以它的‘魂’,是‘守护’。”欧炎缓缓说道,“如果我当年给那个权贵铸了那把镶宝石的剑,那把剑的‘魂’,就是‘炫耀’,就算用再好的精铁,也成不了好器。”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深邃:“所以,器的好坏,不在于它有多华丽,用了多好的材料,而在于铸器的人有没有用心,在于用器的人,用它来做什么。杀人之器,若用它来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那它的魂就是‘恶’;护国之器,若用它来守护家园、保护亲人,那它的魂就是‘善’;耕田之器,若用它来耕种粮食、养活家人,那它的魂就是‘生’。”

“本质无差,差在持器之心。”

“持器之心……”赵南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猛地一颤。他下意识地内视丹田——那柄温养在丹田中的青雷剑,此刻竟微微颤动起来,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嗡鸣”,像是在呼应欧炎的话。

他想起了自己用青雷剑的经历——初得青雷剑时,他用它斩杀魔修,保护同门;在天阙城,他用它斩杀玄冥宗的金丹修士,缓解战线压力;在雁门关,他虽未动用它,却也曾想过用它保护那些无辜的兵士。那时候,他的“持器之心”,是“守护”,是“正义”。

可他也想起,有一次在秘境中,为了抢夺一株灵草,他差点用青雷剑伤了一个无辜的散修。那时候,他的“持器之心”,掺杂了“贪婪”,掺杂了“私欲”。

原来,他的青雷剑,也有“魂”。这魂,随着他的“持器之心”变化而变化——当他心怀守护时,青雷剑的光芒就会变得沉稳而坚定;当他心怀私欲时,青雷剑的光芒就会变得躁动而凌厉。

他之前一直以为,青雷剑只是一件趁手的兵器,是他提升实力的工具。可现在听欧炎这么一说,他才明白,剑不仅是工具,更是他道心的“镜子”——他的“持器之心”,就是他的“道心”。道心正则剑心正,道心偏则剑心偏。

“你好像明白了什么。”欧炎看着赵南的神色,微微一笑。

赵南回过神,放下铁剑,对着欧炎深深鞠了一躬:“多谢欧叔指点,弟子受教了。”

他这一躬,是发自内心的。欧炎没有教他高深的法术,没有教他精妙的炼丹术,却用一把普通的铁剑,用一段平凡的经历,点醒了他——剑心即道心,持器之心,便是修行之心。这份领悟,比任何修为的突破,都更能让他的道心变得澄澈。

欧炎扶起他,拿起酒壶,给两人的碗里都添满酒:“不用谢我,这是你自己悟到的。每个人的道,都得自己走,每个人的‘心’,都得自己炼。我只是给你指了个方向。”

赵南端起酒碗,和欧炎碰了一下,一饮而尽。酒液的暖意从喉咙蔓延到全身,丹田内的青雷剑依旧在微微嗡鸣,像是在为他的领悟而高兴。他看着石桌上的铁剑,看着欧炎沉稳的面容,看着门口的雨帘,心里一片澄澈。

雨夜渐深,雨声渐渐小了,变成了细密的雨丝,落在瓦檐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轻声诉说。石桌上的陶壶渐渐空了,两个粗瓷碗里还残留着酒液,泛着淡淡的光。

赵南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他想起了欧炎的话,想起了那把铁剑,想起了自己的青雷剑。他终于明白,红尘炼心,炼的不仅是心境,更是“本心”——是铸器时的“匠心”,是用器时的“初心”,是修行时的“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