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少卿的肩头还缠着厚厚的绷带，箭伤未愈，起身时仍会牵扯着皮肉发麻。窗外的牡丹开得正盛，却总有人在他面前提起那场石室里的血腥——孩子们的哭喊声、慧能狰狞的脸、还有染血的账册，像刻在骨头上的疤，阴雨天便隐隐作痛。
这日午后，苏安捧着一碗药汁进来，身后跟着个陌生的老妇人，头发花白，手里攥着个布包，眼神局促又带着执拗。
“沈大人，这位婆婆说有要事找您。”苏安放下药碗，小声道。
老妇人往前挪了半步，将布包往沈少卿面前递：“民妇……民妇是东郊窑厂的守夜人，这是在废墟里捡的，他们说……说只有您能看懂。”
布包解开，露出块烧焦的绸布，上面用金线绣着半朵莲花，边缘还沾着黑灰。沈少卿指尖抚过焦痕，忽然认出这纹样——与慧能禅房那幅莲花图的暗纹一模一样，只是这半朵莲的花心处，绣着个极小的“九”字。
“这绸布是在哪捡的？”
“就在窑厂最里面的废窑里，”老妇人声音发颤，“前几日清剿莲教余孽，那里烧了场大火，民妇去收拾残局，在瓦砾堆里扒出的。对了，废窑墙上还刻着字，像是……‘初九，莲心’。”
初九？沈少卿心头一跳。今日正是初九。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却被老妇人拦住：“大人伤还没好，那窑厂邪乎得很，前阵子总有人看到火光里有影子在晃……”
“苏安，去备车。”沈少卿打断她，眼神沉得像深潭，“有些东西烧不干净，得亲眼去看看才放心。”
东郊窑厂的焦土还带着余温，断壁残垣间积着黑灰，风卷着纸灰掠过脚边，恍若有细碎的哭声。沈少卿扶着墙走进最深处的废窑，果然在熏黑的砖墙上看到刻痕，“初九，莲心”四个字被火烤得焦黑，旁边还画着个歪扭的箭头，指向窑底。
“大人小心！”随从突然惊呼，一把将沈少卿拽开——他脚边的砖块突然塌陷，露出个黑窟窿，隐约有铁链拖地的声响。
沈少卿示意随从点亮火把，窟窿里竟是条狭窄的地道，铁链声正是从下面传来。他攀着断砖下去，地道尽头连着间石室，借着光可见墙角缩着个少年，手脚被铁链锁在石柱上，嘴里塞着布团，看到人来拼命挣扎，眼里满是惊恐。
“是莲教的人？”随从低声问。
沈少卿摇头，少年的衣服虽破烂，却绣着东宫侍卫的徽记。他扯出少年嘴里的布团，对方立刻哭喊：“沈大人！我是东宫侍卫长的儿子！他们抓了我们十几个侍卫家的孩子，说今日要……要活祭！”
活祭？沈少卿看向石室中央的石台，上面摆着七个陶俑，每个俑身上都贴着张写着名字的黄纸，其中一个赫然是苏安的名字。
“他们是谁？”
“是没被抓到的莲教余党，领头的是个戴银面具的女人，说要为慧能报仇，”少年泣不成声，“她说初九子时，用七个属龙的孩子献祭，就能唤醒‘莲母’……”
沈少卿心头一紧，苏安恰好属龙。他立刻让人护送少年出去，自己则留在石室里搜查，在石壁暗格里找到本账簿——上面记着莲教在京郊的藏身点，最后一页画着朵双生莲，旁边写着“望月楼”。
子时将至，望月楼的灯笼透着诡异的红。沈少卿带着禁军包围酒楼时，正见个戴银面具的女人举着匕首走向跪在地上的孩子，其中就有被掳来的苏安。
“住手！”沈少卿踹门而入，面具女人转身时，匕首划开了苏安的衣袖，留下道血痕。
“沈少卿，你真是阴魂不散。”女人摘下面具，竟是兵部尚书的小妾，那张妩媚的脸上此刻满是疯狂，“慧能死了，我便替他完成大业！你以为抓得完吗？莲母的种子早已埋下，明年今日，满城都会开满莲花！”
她突然掀翻供桌，底下藏着的炸药引线“滋滋”燃烧。沈少卿扑过去抱住苏安滚到桌下，爆炸声震碎了窗户，火光舔舐着梁柱。
浓烟里，沈少卿护住苏安，看着女人被坍塌的横梁压住，最后那双眼睛里，是不甘，也是解脱。
天快亮时，沈少卿带着苏安走出废墟，东方泛起鱼肚白，晨雾里传来报晓的鸡鸣。
“沈叔叔，”苏安攥着他的衣角，“真的……没有莲花了吗？”
沈少卿低头看他，袖口的血痕已结痂，像朵丑陋的花。他望向远处的皇城，宫墙在晨光里泛着淡金：“嗯，没有了。”
回到府中，沈少卿拆开绷带，肩头的箭伤已开始愈合，留下道浅粉色的疤。他提笔写下“结案”二字，却在放下笔时，看到砚台里的墨汁映出窗台上的景象——那盆被遗忘的牡丹，不知何时开出朵并蒂莲，花瓣上沾着晨露，像极了未干的血。
他忽然想起老妇人递来的半朵莲绸布，那个“九”字或许不是指初九，而是指第九个藏身点。沈少卿重新铺开纸，在账簿的空白处画下并蒂莲，笔尖顿在花心，迟迟没有落下。
京城的风，好像又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