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港的晨雾裹着咸腥气，黏在沈少卿的袖口上。他站在“破浪号”的甲板上，望着码头上搬运瓷器的脚夫，那些青花瓷碗在晨光里泛着幽蓝，碗底都刻着极小的“海”字——与三艘失踪商船货单上的标记如出一辙。
“沈先生，这船再过半个时辰就开了。”船长周猛叼着旱烟，粗粝的手指敲着船舷，“您确定要跟？这趟水不太平，前阵子‘顺风号’没了音讯，有人说在黑水洋看见过它的残骸，船板上全是抓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
沈少卿指尖划过一个瓷碗的边缘，胎质细腻，釉色均匀，绝非寻常货船会运的粗瓷。“周船长，这些瓷器要运去哪？”
周猛的烟杆顿了顿，眼神闪烁：“就……就去琉球，那边的人爱这口。”
“琉球的商路上个月就断了，因为台风。”沈少卿放下瓷碗，目光锐利如刀，“而且这碗底的‘海’字，是北狄皇室用的私章变体，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北狄人突然爱上了咱们的青花瓷吧？”
周猛的脸瞬间涨红，把烟杆往船板上一磕：“先生既然看出来了，我也不瞒您。是‘海爷’逼的，他说不运这批货，就让我全家沉海。”
“海爷？”
“就是黑水洋的海盗头子。”周猛声音发颤，“听说他手里有艘‘幽灵船’，船帆是黑的，晚上看着像飘在水上的鬼火，上个月‘平安号’就是被它截了，连人带船都没了影。”
沈少卿想起卷宗里的记载：失踪的三艘船都在黑水洋附近失去联络，幸存者只说看到黑影掠过，甲板上留下过带血的爪印。当时官府定论是海盗劫掠，但他在一份渔民的证词里看到过一句话——“那船不沉水，像在飞”。
“开船吧。”沈少卿转身进了船舱，“我倒要看看，这‘幽灵船’长什么样。”
船行三日，风平浪静。直到第四天夜里，甲板上突然传来惊呼。沈少卿冲出去时，只见西北方向的海面上，一艘黑帆船正破浪而来，船身隐在雾里，只能看见桅杆上挂着的骷髅旗，在月光下泛着惨白。
“是幽灵船！”有水手瘫坐在甲板上，“它来了！”
周猛抄起鱼叉，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快！把那批瓷器扔海里！”
沈少卿却按住他的手：“等等。”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望远镜，对准黑帆船——船身确实异常轻盈，像是没有压舱物，但甲板上隐约能看见人影，动作整齐，绝不是海盗的散漫作风。
“那不是海盗船。”沈少卿放下望远镜，“是伪装的。你看它的吃水线，太浅了，底下怕是空的，用了什么法子让船速变快，才显得像‘飞’。”
话音刚落，黑帆船已靠近，舷梯“哐当”搭在“破浪号”上。十几个蒙面人跳上来，手里的弯刀闪着寒光，为首的是个独眼汉子，腰间挂着枚狼牙坠——正是周猛说的“海爷”。
“周船长，货呢？”海爷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
周猛指着舱底：“在、在下面。”
海爷挥挥手，几个手下钻进船舱。沈少卿趁机靠近，注意到他们的靴子底都沾着白色粉末，凑近闻了闻，有股淡淡的杏仁味——是硝石，常用于制作炸药，也能让船身减重提速。
“原来‘飞’是靠这个。”沈少卿心里了然，刚要再看，却被海爷的手下按住。
“这小子是谁？”海爷眯起独眼。
“是、是个搭船的商人。”周猛急道。
海爷打量着沈少卿的长衫，忽然笑了：“商人？我看像官府的狗。”弯刀瞬间架在沈少卿脖子上，“说！是不是来查失踪船的？”
沈少卿没慌，反而盯着他的狼牙坠：“这坠子是北狄的工艺，海爷跟北狄人做买卖？”
海爷脸色骤变，弯刀又近了寸：“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平安号’不是你劫的。”沈少卿的声音平静，“你的人用不惯硝石，也不会在碗底刻北狄私章。你只是替人办事，真正的‘幽灵船’，另有其主。”
海爷的手猛地收紧，眼里闪过挣扎。就在这时，船舱里突然传来爆炸声，火光冲天而起。海爷骂了句脏话，对沈少卿道：“算你有种！这趟浑水你别蹚，不然连骨头都剩不下！”说完带着手下跳回黑帆船，迅速消失在雾里。
周猛瘫在甲板上，看着燃烧的船舱：“完了……那批货……”
沈少卿却望着黑帆船消失的方向，刚才爆炸的瞬间，他看见黑帆船的船尾，有个极小的鹰徽——那是北狄皇室的标记。而那些被掳走的船员，恐怕不是被海盗杀了，是成了某个更大阴谋的“货”。
他摸出怀里的瓷碗碎片，碗底的“海”字在火光里泛着冷光。看来这趟海上之行，比他想的还要凶险。远处的雾里，似乎又有黑影在晃动，像潜伏的巨兽，等着将他们拖进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