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罩住江面。沈少卿站在“渡月号”的船头，指尖捏着那半张从李嵩书房搜出的海图残片，残片边缘的火漆印在灯笼光下泛着暗红，与江雾纠缠在一起，模糊了远近的轮廓。
“沈先生，船家说这雾怕是要锁一整夜。”小石头抱着个油纸包跑过来，里面是刚出锅的芝麻饼，热气透过纸缝往外钻，混着江风里的水汽，甜香中带着潮湿的凉。
沈少卿接过饼，咬了一口，芝麻的香脆在舌尖散开。“让船家把锚抛牢些，雾大，别撞上暗礁。”他望向江面，雾已浓得化不开，两岸的灯火只剩几点昏黄的光晕，像浮在水里的星子。
船身忽然轻轻一晃，伴随着船家的吆喝声：“后面好像有船跟上了！”
沈少卿转身看向船尾，浓雾中果然有个模糊的黑影，桅杆的轮廓在雾里若隐若现。“看清旗号了吗？”
“看不清，雾太沉，连灯都没挂。”船家扯着嗓子回话，手里的篙子在水里搅出一圈圈涟漪，“看着不像官船，倒像是艘渔船，可这时候哪有渔船往江心跑？”
小石头突然拽了拽沈少卿的衣袖，指着自己怀里的狼头令牌——那是从北狄使者身上搜出的，此刻在灯笼下泛着冷光。“沈先生，这令牌上的狼头，跟雾里那船桅杆上的雕饰有点像。”
沈少卿心头一紧。李嵩虽已伏法，但他勾结北狄的网未必全破。他摸出腰间的玉笛，笛声还未响起，身后突然传来舱门响动，陆千户带着两个禁军快步走出来，手里捧着个锦盒：“沈先生，这是从赵毅营帐搜出的，您看是不是跟海图能对上？”
锦盒里铺着块丝绢，上面绣着半幅水路图，线条歪歪扭扭，却在入海口的位置绣着个极小的狼头——正好能与沈少卿手里的残片拼合。
“原来他们不止想劫粮草，还想在水路做文章。”沈少卿将残片与丝绢对齐，入海口的暗礁分布瞬间清晰起来，“这雾，怕是他们故意引过来的。”
话音刚落，雾里的船突然加速，直冲着“渡月号”撞来。船家急忙转舵，船身剧烈倾斜，小石头没站稳，手里的芝麻饼撒了一地。沈少卿伸手将他扶住，同时弹出玉笛中的利刃，寒光在雾里一闪：“陆千户，护住丝绢！”
那船越来越近，甲板上隐约能看见人影，手里都握着弯刀。为首的是个独眼汉子，脸上有道从眉骨划到下颌的疤，看见沈少卿手里的海图，嘶吼道：“把图交出来！留你们全尸！”
“就凭你们？”沈少卿吹了声短促的笛音，这是约定的信号。埋伏在船舱底的暗卫立刻响应，舱门后、桅杆上瞬间冒出十几个黑影，弓箭上弦，直指来船。
独眼汉子见状，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陶罐，往江里一砸。陶罐碎裂的声响刚落，江面上突然冒起密密麻麻的水泡，一股腥气扑面而来。“是水蛭！”船家惊叫着后退，“他们想逼我们跳江！”
沈少卿皱眉，这些水蛭显然被喂了药，个头比寻常的大上一倍，正顺着船身往上爬。他看向陆千户：“火折子！”
陆千户立刻递过，沈少卿引燃手里的芝麻饼油纸，朝着爬满水蛭的船舷扔去。火舌舔过潮湿的木板，伴随着水蛭被灼烧的滋滋声，雾气里弥漫开焦臭。
独眼汉子见计不成，竟让人往“渡月号”抛钩爪。铁爪勾住船舷，几个北狄人顺着绳索爬过来。沈少卿吹起《归燕引》，笛声急促，暗卫们闻声而动，刀光与箭影在雾里交织。陆千户护着丝绢退回船舱，小石头捡起地上的断篙，狠狠朝着爬上来的人砸去，却被对方一脚踹倒。
沈少卿飞身过去，玉笛横扫，正中那人手腕，弯刀脱手坠入江里。他刚拉起小石头，却见独眼汉子已顺着绳索爬到桅杆上，手里举着个火把，竟想烧船。
“沈先生，船帆！”船家急得直跺脚。沈少卿抬头，只见火把正朝着帆布探去，他足尖一点桅杆，借力腾空，玉笛直指独眼汉子咽喉。那人猝不及防，火把脱手，在空中划过道弧线，落进雾里。
就在此时，雾突然开始散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照亮江面——那船的船尾竟挂着面不起眼的渔船旗，旗角却绣着个极小的李字。
“是李嵩的余党。”沈少卿看着独眼汉子被暗卫制服，冷笑一声，“带回去跟赵毅对质，看还有多少漏网之鱼。”
雾气渐淡，江风也清透起来。陆千户捧着丝绢出来，上面的狼头在月光下格外清晰。小石头正蹲在船舷边，用树枝戳着被烧死的水蛭，抬头问：“沈先生，我们还能回家吗？”
沈少卿蹲下身，揉了揉他的头：“能。你看，月亮出来了，路就亮了。”
远处的岸线渐渐清晰，隐约能看见渔村的灯火。他将拼好的海图折好，塞进怀里，玉笛横在唇边，吹起了《归燕引》的后半段。笛声在江面上荡开，跟着月光一起，铺成一条通往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