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虏凄厉绝望的惨嚎与骨头碎裂的闷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间激起短暂而令人心悸的回响。
李锐收回染血的靴底,看也不看地上那两个如同破布袋般瘫软扭曲的人形,冷硬的声音如同冰珠砸落:
“拖走,按大人吩咐办。”
两名特战营战士默不作声地上前,如同拖死狗般将彻底废掉的俘虏拖向密林深处,动作干脆利落。
周平安已重新坐回车辕,竹笠下,目光沉静如水,仿佛刚才下令打断人手脚、割舌头的残酷命令并非出自他口。
他望着前方被高大林木遮蔽、显得愈发幽深莫测的官道,手指在膝头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
官道在此处拐了个大弯,绕过一片黑黢黢、望不到边际的茂密山岭,正是俘虏口中“野猪林”的方向。
“大人,道路都清理完毕了,痕迹已处理干净。”
李锐回到车前,躬身复命,脸上溅的血点已经擦去,只余下冰冷的杀气。
周平安没有立刻回应,目光依旧凝视着那片仿佛蛰伏着凶兽的莽莽山林。
半晌,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李锐和周围所有战士的耳中:
“计划改变。”
李锐猛地抬头,冷峻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周围的战士也瞬间绷紧了身体,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周平安身上。
“我们不绕路了。”
周平安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如同出鞘的利刃,直指那片幽暗的野猪林。
“改道,进山。”
进山?剿匪?
李锐瞳孔微缩。
他们此行轻装简从,伪装商队,核心任务是护送大人安全抵达晋阳参加秋闱!
那黑熊盘踞野猪林多年,地形熟悉,手下三四十亡命之徒,绝非刚才那伙乌合之众可比!
深入虎穴,风险剧增!
“大人,秋闱在即……”
李锐沉声提醒,语气带着谨慎的忧虑。
“秋闱重要,但后患不除,更寝食难安。”
周平安打断他,目光锐利如电!
“柳党也好,范文程也罢,能用银子驱使黑熊设伏一次,就能驱使第二次、第三次!”
“我们不可能一路杀过去!与其提心吊胆防备暗箭,不如……”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
“拔掉这颗毒牙,永绝后患!”
他目光扫过李锐和他身后那十余名精悍战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奇异的煽动力:
“李锐,还记得我们在清河营区后山,那片老槐林里,我给你们上的那几堂‘丛林作战课程’吗?”
丛林作战课程!
这几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李锐和所有特战营战士的心湖中激起滔天巨浪!
他们怎能忘记?
忘不了那个酷热的午后,大人指着沙盘上那片茂密的山林模型,讲述着一种前所未闻、匪夷所思的作战方式——丛林战!
不是排兵布阵,不是正面冲杀,而是在密林深处,利用地形、植被、伪装、陷阱、无声猎杀……
以最小的代价,达成最大的毁灭!
更忘不了大人当时轻描淡写,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他们耳边的话:
“丛林,是最好的战场,也是最强的盟友。训练得当,两人小队,足以让两百敌军在恐惧中崩溃!”
两人灭两百?!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是天方夜谭!
可大人眼中那笃定的光芒,和随后在营区后山老槐林里展开的、近乎残酷的地狱式训练,让他们渐渐明白了其中的可能!
伪装潜伏,如何在腐叶下、树冠上、藤蔓间彻底消失;
无声移动,如何避开枯枝落叶,踏着野兽的足迹;
陷阱设置,利用藤蔓、树枝、毒物制作简单致命的机关;
协同猎杀,两人一组,互为犄角,远弩近刀,一击必杀;
还有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心理战”,如何利用环境制造恐惧,让敌人自己先崩溃…
那些训练科目,每一个细节,每一次失败后的加练,每一次在模拟对抗中被扮作“匪徒”的老兵们“杀死”的憋屈,都如同烙印般刻在他们骨子里!
李锐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起来,冷硬的脸上闪过一丝狂热!
他猛地挺直腰板,眼中所有的犹豫瞬间被一种近乎燃烧的战意取代!
大人要的不是稳扎稳打,是雷霆万钧,是斩草除根!
是要用野猪林里这群不知死活的杂碎的血,来祭旗!来磨刀!
来向所有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宣告——敢伸手,就剁手!
“记得!”
李锐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金铁交鸣!
“大人所授,刻骨铭心!”
“刻骨铭心!”
身后十余名战士齐声低吼,声音压抑却充满力量,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刀锋!
他们不再是商队护卫,而是回归了清河特战营王牌的本色——丛林中的幽灵猎手!
“很好。”
周平安满意地点点头,眼中寒芒更盛。
“黑熊?三四十条杂鱼?正好拿来练手!检验一下你们这些日子,到底学了几分真本事!”
他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个战士的脸。
“记住,这不是演习!是实战!我要的是全歼!一个不留!让这野猪林,从今往后,彻底‘干净’!”
他翻身跳下车辕,动作矫健如豹。
左手习惯性地按在左腰七星剑那冰凉的玄黑剑鞘上,右手则极其自然地拂过右腰那深色麻布枪套,感受着“惊蛰”沉甸甸的轮廓。
“李锐!”
“属下在!”
“卸货!伪装车辆!轻装!”
“是!”
命令下达,整个小队瞬间化作精密的战争机器。
三辆马车被迅速推到官道旁一处茂密的灌木丛后,用树枝藤蔓仔细伪装覆盖。
沉重的货物主要是铁锭和伪装用的布匹都被卸下,藏匿在车底挖好的浅坑里。
战士们整齐划一而迅捷的,脱下靛蓝色的商队短褂,露出里面早已穿好的、便于山林活动的墨绿色与土褐色相间的特制“猎装”,这种布料是清河工坊新染的,在林地中具有极佳的隐蔽性。
脸上迅速涂抹上用木炭、泥土和草汁混合的伪装油膏,瞬间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李锐解下背上的长弓和箭囊,只携带了追风连弩、一柄锋利的短柄夏刀、一捆坚韧的攀爬索、几包特制的铁蒺藜和绊索,以及一个装着清水、盐块和几粒墨家特制“清瘴明目丸”(含微量兴奋成分,可短暂提升夜视能力)的皮质水囊。
其他战士同样轻装简行,只携带最必要的武器和工具。
追风连弩重新上弦,箭匣压满特制的钢弩箭,弩身涂抹泥浆消除反光。夏刀出鞘半寸,寒光内敛。
周平安也换上了一套同样的猎装,腰间七星剑和“惊蛰”枪套依旧醒目。
他手中多了一具小巧的单筒望远镜,正是玻璃厂出品。
他站在官道边缘,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野猪林的方向。
“看到那片山脊了吗?”
周平安放下望远镜,指向远处一道如同野猪背脊般起伏、林木尤其茂密的灰黑色山梁。
“黑熊的老巢,十有八九就藏在背阴面的某处山坳里。官道是他们的眼睛,我们不走官道。”
他手指划过一道弧线,指向官道左侧那片更加陡峭、林木更为原始幽深的区域:
“从这里切入,翻过前面那道矮梁,沿着野猪踩出来的兽径,从侧后方摸上去!避开所有可能的明哨暗卡!”
“李锐,你带‘鹰眼’组(两名最擅长追踪潜伏的战士)前出三百步,负责探路、标记路线、清除沿途暗哨!记住,要无声!”
“是!无声!”
李锐眼中精光一闪,立刻点出两名身形最为瘦削灵活的战士,三人如同真正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滑入左侧浓密的灌木丛,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斑驳的光影深处。
“其余人,三人一组,三角队形,间隔十五步,跟着标记走!保持静默,随时准备战斗!”
周平安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出发!”
没有战前鼓动,没有豪言壮语。
随着周平安最后一个字落下,这支仅由十余人组成的、却散发着如同淬火精钢般冰冷杀气的队伍。
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官道,一头扎进了野猪林那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幽暗怀抱。
阳光被层层叠叠的巨树冠盖切割得支离破碎,林间光线昏暗,弥漫着浓重的腐叶、湿土和某种野兽巢穴特有的腥臊气息。
脚下是厚厚的、如同海绵般的腐殖层,每一步落下都需极其小心,避开枯枝。
藤蔓如同巨蟒般垂落缠绕,带刺的灌木丛无处不在。
李锐小组如同真正的幽灵。
他们伏低身体,几乎贴着地面移动,利用每一块岩石、每一丛灌木、每一道沟壑作为掩护。
眼睛如同扫描仪般扫视着前方和两侧,耳朵捕捉着最细微的声响——风声掠过树叶的沙沙声,远处隐约的鸟鸣,以及某种极其轻微的、不属于自然的踩踏声!
前方十步外,一棵三人合抱的巨树旁,茂密的蕨类植物微微晃动了一下。
李锐猛地抬手,握拳!
身后两名战士瞬间如同石雕般凝固在原地,呼吸屏住。
李锐锐利的目光穿透枝叶缝隙,死死锁住那片晃动的蕨丛。
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半蹲在那里,头上缠着脏兮兮的布条,正探头探脑地向官道方向张望。暗哨!
李锐眼中寒光一闪,对左侧战士做了个极其隐蔽的手势。
那战士如同壁虎般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向侧翼迂回。
李锐自己则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缓缓抽出腰间的特制匕首——刃口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蓝,淬过剧毒!
三息之后。
迂回的战士已悄然潜至暗哨侧后方的视线死角。
李锐如同离弦之箭般猛地扑出!
速度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
那暗哨似乎察觉到一丝风声,愕然回头!
瞳孔中倒映出的,是李锐那张涂满油膏、如同鬼魅般的脸,以及一抹快到极致的幽蓝寒光!
“噗嗤!”
匕首精准无比地从暗哨的颈侧大动脉刺入,直没至柄!剧毒瞬间侵入血液!
暗哨连哼都没哼出一声,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中生机迅速涣散,软软地瘫倒在蕨丛中。鲜血无声地洇湿了身下的腐叶。
李锐迅速抽出匕首,在尸体衣服上擦去血迹。
那名迂回的战士上前,动作麻利地将尸体拖入旁边一个被藤蔓遮蔽的深坑掩埋,并仔细清理了血迹和拖拽痕迹。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息。
干净,利落,无声无息。
李锐从怀里摸出一小截削尖的白色兽骨,在巨树根部一个不起眼的凹槽处,刻下一个特殊的三角标记。
这是特战营的“安全径”标记。
他回头,目光穿透层层枝叶,与后方不远处的周平安短暂交汇。
周平安微微颔首。
队伍继续在幽暗的丛林中潜行,如同一条致命的毒蛇,沿着李锐小组开辟的“安全径”,悄无声息地向着野猪林的心脏地带——黑熊的老巢,蜿蜒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