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冷月整理着陆云的办公室。
那间曾经堆满图纸和零件模型的办公室,此刻已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是王敬业带着几个头发花白的老技术员,在陆云倒下后,自发过来做的。
他们将陆云的每一张草稿都视若珍宝,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整理、扫描、归档。
动作虔诚得像是在整理一位圣人的传世遗物。
秦冷月只是静静地看着。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步伐稳定,声音冷静,
精准地处理着红星集团堆积如山的事务,仿佛一切如常。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世界已经停摆了。
当她在书架上,抽出一本陆云经常翻阅的《金属切削原理》时,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异物。
一个巴掌大的黑色硬盘,静静地藏在书页的夹层里。
它的加密方式很特殊,用的是量子密钥和生物信息素的复合密码。
在整个红星湾,能解开它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正躺在特护病房,被无数生命维持仪器包裹,意识深潜的陆云。
另一个,是秦霜月。
“姐?”
秦霜月看着姐姐递过来的硬盘,感受着上面冰冷的金属质感,心里咯噔一下。
“解开它。”秦冷月的声线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秦霜月没多问。
她将硬盘接入自己的个人终端,然后闭上眼睛,将白皙的指尖轻轻贴在硬盘的数据接口上。
一丝微弱的生物电流顺着她的指尖,探入那片由0和1构筑的黑暗森林。
在她“点化”后的感知中,这道防火墙不再是冰冷的代码,而是一头狰狞咆哮,由复杂算法交织成的巨兽。
但她没有丝毫畏惧。
因为她能感觉到,这头巨兽的基因深处,烙印着一个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气息。
是姐夫的气息。
她没有选择暴力破解,而是将自己的精神力,模拟成一道与那气息同源的波动,轻轻地安抚着那头“巨兽”。
屏幕上,那道坚不可摧的防火墙,如冰雪般消融。
“开了。”
秦霜月睁开眼,语气复杂。
自从被陆云“点化”,又经历了那场“全民托梦”的洗礼,她看待世界的方式都变了。
在她眼里,许多过去深奥无比的数字和物理壁垒,都变成了可以轻松跨越的门槛。
她也因此更深刻地理解到,那个平日里懒散、爱吐槽、热衷于给她做饭的姐夫,所做的一切,究竟是何等逆天的神迹。
硬盘里只有一个文件。
一个简短的视频日志。
创建时间是陆云将自己关进地下实验室,进行那场疯狂的“全民托梦”前一个小时。
画面亮起。
视频里,陆云坐在他那张熟悉的、永远杂乱的实验台前。
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白衬衫,头发凌乱,眼窝深陷,满是熬了几个通宵的疲惫。
但他看着镜头的眼神,却异常平静、清澈。
他似乎知道,这段视频最终会被谁看到。
“咳。”
他清了清嗓子,似乎不知如何开头,露出一丝极为罕见的局促。
“冷月,霜月,当你们看到这个的时候,我可能……嗯,进入‘待机’状态了。”
他挠了挠头,努力想找个轻松点的词。
“别担心,这在我预料之中。”
他的语气,就像一个程序员在讨论一次普通的系统维护。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的‘重启’时间比较长或者干脆‘死机’了,也别难过。”
他的目光变得柔和,仿佛穿透了屏幕,穿透了时间。
“告诉冷月,这不是牺牲,我没那么伟大。”
“我只是个有点自私的男人,想让自己的老婆孩子能活在一个没人敢欺负,能挺直腰杆看星星的世界里。”
“只不过,我手里的工具比别人好用一点罢了。”
“我所做的只是把一粒我亲手培育好的种子,埋进我们民族最肥沃的土壤里。”
“它会自己长成参天大树,庇护我们所有人。”
“我只是那个在春天播种的人,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那种秦冷月只在夜深人静时才见过的笑。
“所以,你们要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
“对了。”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天大的事,身体猛地前倾,压低声音,带着一丝献宝似的神秘。
“我怕你们找不到,特意在冰箱冷冻层最下面,给你们留了一份我提前做好的红烧肉。”
“是我改良过几百次的方子,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完美配比!”
“记得!一定要用小火慢慢加热,把里面的肉汁完全化开再吃!”
“千万别用微波炉!那会毁了它的灵魂!听见没?!”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至。
屏幕黑了下去,倒映着姐妹俩呆滞的脸。
秦霜月呆呆地看着那片黑暗,眼圈瞬间就红了。
这个混蛋姐夫,都到什么时候了,还在想着他的红烧肉!
她猛地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姐姐,却发现秦冷月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片黑暗,仿佛要把那个男人的影像,
从那片虚无中重新拽出来,刻进自己的灵魂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秦霜月以为姐姐会一直这么坐下去的时候。
秦冷月的身体,忽然剧烈地晃了一下。
她猛地站起身,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朝外走。
“姐!你去哪儿?!”
秦霜月慌忙跟了上去。
秦冷月没有回答她,脚步却越来越快,从走到跑,最后变成了不顾一切的狂奔。
她穿过长长的走廊,撞开办公室的门。
她跑过那些因为“知识跃迁”而变得奇形怪状的建筑,
跑过那些正热烈讨论着曲率引擎和反物质能源的年轻学徒。
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这位向来冷静如冰的“阎王厂长”,
此刻却像一个丢了魂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往前冲。
她一路跑回了家。
“砰”的一声推开门,她甚至来不及换鞋,径直冲进了厨房。
她猛地拉开冰箱门,疯狂地翻找着。
冷冻层最下面,一个方形的保鲜盒,正整齐地放在那里。
盒子上,贴着一张歪歪扭扭的便签,是陆云那潦草的,全世界只有她能看懂的字迹:
【老婆专用红烧肉,加热即食,不许偷吃!】
秦冷月伸出手。
那双签过价值千百亿合同的手,那双能组装最精密仪器零件的手,此刻却抖得不成样子。
她颤抖着,捧出了那个冰冷的盒子。
彻骨的冰冷,透过掌心,在一瞬间,击穿了她所有的伪装,凉到了心底最深处。
她再也撑不住了。
那个在枪林弹雨中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女人。
那个面对上将的质问也敢寸步不让的女人。
那个独自一人,撑起了一个庞大到令世界颤抖的工业集团的女人。
此刻,她抱着一盒冰冷的红烧肉,沿着冰冷的冰箱门,缓缓地蹲了下去。
她将脸,深深地埋进自己的臂弯。
悲伤、恐惧、思念和滔天的委屈,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她没有嚎啕大哭。
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声、如同被全世界遗弃的幼兽般的呜咽。
他以凡人之躯,行神明之事。
他为整个民族的未来,规划了通往星辰的宏伟道路。
可在他心里却还记挂着一盒留给妻子的红烧肉。
这才是他留给她最珍贵的“遗产”。
秦霜月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姐姐那不断颤抖、蜷缩成一团的背影,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第一次明白。
原来再强大的科技,再深奥的理论,都无法衡量一份感情的重量。
而爱,才是这个冰冷宇宙中最不可理喻,也最伟大的奇迹。
不知过了多久。
厨房里的呜咽声,渐渐停了。
秦冷月缓缓抬起头。
泪水冲刷过的脸庞上,那双眼睛里所有的脆弱和悲伤都已褪去,
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燃烧着一切的平静。
她用手背胡乱地抹去脸上的泪痕,然后站起身,将那盒红烧肉无比珍重地放回原处。
接着,她转过身,看向门口的秦霜月。
“霜月。”
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和冰冷。
“帮我接通零号。”
“启用最高权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