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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八。

卧龙谷的清晨,寒气能钻进骨头缝里。

一层薄霜给整个山谷都披上了银装,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还夹杂着一股洗不掉的、淡淡的血腥气。

伤兵营区内,呻吟声、咳嗽声此起彼伏,但相比前几日的死气沉沉,总算多了几分活人的动静。

保民府医曹的郎中、卫生队的成员,还有隆昌号商队带来的几位经验丰富的医士,正脚步匆匆地穿梭在一个个简陋的营帐之间。

换药、施针、煎煮汤药,每个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李信身着一袭玄色常服,黑袍的下摆沾了些泥土和草屑。

他在陈敬之的陪同下,一言不发地走在伤兵营里。

他的眼神沉静,扫过一张张因剧痛而扭曲的脸,扫过那些因疲惫而麻木的表情,扫过那些被截去了胳膊断了腿、裹着厚厚渗血绷带的躯体。

空气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在一个角落的营帐里,李信的脚步停了下来。

沈云容正半跪在一个年轻的磐石团士兵床前。

那士兵腹部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蜡黄得像纸,呼吸微弱。

沈云容利落地挽着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皓腕,正小心翼翼地用银针为他施针。

她的动作轻柔而精准,神情专注到了极点,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在寒冷的空气中化作了微小的水汽。

那身月白色的锦袄,下摆已经沾染了黑乎乎的药渍和尘土,她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

李信站在帐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那双清澈眼眸里流露出的悲悯与坚定,看着她指尖稳定而温柔的动作。

这一幕,与他记忆中那个在血火硝宵中指挥若定、眼神锐利如鹰的商队女东家,截然不同,却又诡异地融合在了一起。

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像一颗石子投进了他那颗早已被铁血磨砺得坚硬无比的心湖,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士兵痛苦地哼了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沈云容立刻停下动作,声音温和地安抚道:“别怕,忍一忍,气血通了,伤口才能好得快。”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能让人安心的力量。

她拿起旁边温热的药碗,用木勺舀起,轻轻吹了吹,小心翼翼地喂到士兵干裂的嘴边。

士兵艰难地吞咽着,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感激和全然的依赖。

李信默然片刻,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帐内突然传来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呼。

一名负责清理伤口的卫生队员,手脚有些笨拙,不小心碰到了旁边一个老兵被炸得血肉模糊的断臂残端。

那老兵痛得浑身猛地绷直,如同上岸的鱼,豆大的汗珠瞬间从额头滚落,但他却死死咬着牙关,愣是没叫出声,只是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低吼。

沈云容听到动静,立刻放下药碗,快步走了过去。

她只看了一眼那狰狞的伤口和痛苦的老兵,秀眉便紧紧蹙起,眼中闪过一抹不忍,但手上的动作却异常果断。

她迅速从药箱中取出一小瓶烈酒和干净的布巾,对那个有些慌乱的卫生队员喝道:“别慌!按住他!”

随即,她毫不犹豫地俯下身,用沾满了烈酒的布巾,仔细而迅速地清理着伤口边缘的脓血和碎肉。

她的动作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老兵痛得浑身剧烈颤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帐篷顶,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

“兄弟,挺住!”

沈云容一边清理,一边沉声说道。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一字一句地敲在老兵的心上。

“你这条胳膊,是在谷口为咱们汉家儿郎断的!是条响当当的好汉!”

“旅帅说了,凡是伤残的将士,授田二十亩,永世免税!你,还有你的家,以后都有依靠了!”

“想想你家里的婆娘娃儿,想想那二十亩好田!这点疼,算个屁?给老娘挺住了!”

她的话,没有半点文绉绉的修饰,却带着一股直击人心的力量,比战场上的战鼓还要激昂。

那老兵浑浊的眼睛里,痛苦之中,渐渐燃起了一点求生的意志,和对活下去的渴望。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竟真的强忍着那撕心裂肺的剧痛,不再剧烈挣扎。

李信站在帐外,将这一切,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他看着她那双沾满血污和药渍的手,看着她因专注和用力而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悲悯。

这种在残酷现实面前所展现出的刚柔并济的力量,这份对底层士卒发自内心的关怀与激励,深深地触动了他。

他见过太多将军的豪言壮语,却极少见到,有谁能用如此朴实、如此有效的方式,去抚慰和凝聚一颗濒临崩溃的心。

这个女人……绝非池中之物。

他沉默了片刻,解下自己身上那件厚重的玄色貂裘大氅,递给身后的亲卫,低声吩咐:

“给沈东家送去。”

“天寒,别冻着了。”

亲卫明显愣了一下,但立刻反应过来,恭敬地捧着那件尚带着李信体温的大氅,轻手轻脚地走进营帐,低声对沈云容道:“沈东家,旅帅见您辛劳,特赐大氅御寒。”

沈云容正全神贯注地为老兵包扎伤口,闻言动作微微一顿。

她抬起头,恰好看到帐外李信那挺拔而沉默的玄色背影,正转身走向下一个营帐。

她微微怔住,目光落在亲卫手中那件厚重华贵的貂裘上,又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血污的双手,和染了尘土的月白衣袖。

她眼中的神色变幻不定,有惊异,有困惑,还有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脱的波澜。

她轻轻接过那件带着体温的大氅,低声道:“替我……谢过旅帅。”

李信没有回头,脚步沉稳地走向下一个营帐。

但沈云容那沾染血污却依旧挺直的背影,那双清澈眼眸中流露出的坚韧与悲悯,以及接过大氅时那一瞬间的复杂眼神,却像一道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底。

这个女人,像一泓清泉,正悄然浸润着他那颗早已被铁血冰封的心田。

……

“好!好风!好火!”

工坊内,王希兴奋地围着一座新砌的高炉来回踱步,双手搓个不停,一张脸被熊熊的炉火映得通红。

“鲁老七!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这水轮鼓风机,简直是神来之笔!炉温至少提升了三成!炼出来的铁水杂质更少,钢口更好!”

被称作鲁老七的工匠在一旁嘿嘿笑着,黝黑的脸上满是自豪和拘谨:“谢院正夸奖!小的也是拾人牙慧,在古书上看到过类似的玩意儿,就自己瞎琢磨了一下!”

另一边,王二正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工匠,围着鲁老七设计的另一件新家伙——“钻孔定深架”忙碌着。

那是一架结构精巧的木铁混合支架,被牢牢固定在钻床旁。

支架上带有精确刻度的卡尺,可以死死卡住钻杆,让钻孔的深度分毫不差。

他们正在钻一根用于仿制罗刹燧发枪的枪管。

“稳!真他娘的稳!”

负责钻孔的工匠惊喜地叫了起来,“深度一点不差!换钻头也不怕钻歪了、钻浅了!王头儿,鲁老哥这架子,神了!”

王二凑上前,眯着眼睛仔细检查着钻出的孔洞,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精度提升了一大截!鲁老七,给你记大功一件!赏银十两!谷内授田三亩!”

鲁老七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连连作揖,嘴里不停地念叨:“谢王头儿!谢王头儿!小的给旅帅效死!”

就在这时,李信在神击团团长陈武的陪同下,走进了这片喧嚣的工坊。

他的目光扫过轰鸣转动的水轮,扫过那座喷吐着炽热火舌的高炉,扫过那些赤着上身、挥汗如雨的工匠,最后落在了王希和王二身上。

“旅帅!”

王希和王二看见李信,连忙丢下手里的活计,快步迎了上来。

“进展如何?”李信问道,他的声音不大,却在“叮叮当当”的嘈杂声中,清晰地传到两人耳中。

“回旅帅!”

王希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狂热,激动地说道:“托旅帅洪福!新来的工匠鲁老七献上了水轮鼓风机和钻孔定深架,咱们的冶铁效率和枪管钻孔精度,都大大提升了!”

“罗刹燧发枪的拆解测绘也快完成了!那玩意儿的燧发机簧片确实精妙,枪管的闭气也做得极好,但咱们已经摸透了!仿制……指日可待!”

李信微微颔首,目光却越过众人,落在了工坊外那台驱动着鼓风机的巨大水轮上。

“水轮之力,源于水流。”

他缓缓开口。

“若是遇到枯水季节,或者将来,我们需要将工坊迁到没有大河的地方,又该怎么办?”

王希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他愣住了,随即紧紧皱起了眉头:“这……这确实是个大问题。眼下咱们只能依赖水力,要是没了水,就只能退回去靠人力或者畜力,那效率……会大打折扣。”

李信的目光,转向了工坊角落里堆积如山的煤炭。

那是格物院为了冶炼,从黑石岭源源不断运来的燃料。

他的脑海中,一些属于另一个世界、早已模糊的记忆碎片,开始翻涌。

蒸汽,锅炉,活塞,连杆……

那是一种足以改变时代的力量。

“水,化为气,可有巨力?”

李信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在王希和王二的耳边轰然炸响!

两人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茫然。

“水……化为气?旅帅是说……水蒸气?”

“然。”

李信走到那堆煤炭前,随手拿起一块乌黑发亮的煤块,在手里掂了掂。

“用此物燃烧,将水煮沸,使其化为蒸汽。”

“蒸汽膨胀之力,足以开山裂石。”

他顿了顿,看着两人呆滞的表情,继续说道:

“若将这股力量,导入一个密闭的铁罐之中,再用活塞加以引导……”

“它的力量,或许可以驱动千斤重锤,可以鼓动最大的风箱……”

“甚至……”

“可以推动车轮,让没有牛马的铁车,自己跑起来。”

“蒸汽……铁罐……活塞……”

王希喃喃自语,他脸上的茫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癫狂的炽热!

他猛地一把抓住王二的胳膊,力气大得几乎要将王二的骨头捏碎。

“王二!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

“旅帅说……让铁车自己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