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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再续蜀汉的浪漫 > 第387章 汉阙寒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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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昌的深宫,比别处更早感知即将来临的冬天临。不是风,不是雨,而是一种无孔不入的、砭人肌骨的阴冷。这冷,从铺地的金砖里渗出,从雕龙的梁柱间漫出,最终,沉淀在每一个活着的人的呼吸里。

汉献帝刘协,天下名义上的共主,便活在这片无边的阴冷之中。

他独自坐在德阳殿那高高在上的龙椅里,这以黄金、美玉装饰的宝座,从未给过他一丝温暖,反而像一块万载寒冰,将他牢牢冻结在权力的顶点,也冻结在现实的深渊。窗外,是飘零的枯叶,打着旋,无力地坠落在汉家宫阙的尘埃里。一如他的人生。

伏皇后被杀,已经过去多久了?他有些记不清了。时间在这深宫里是黏稠而停滞的。但那个夜晚的每一个细节,却如同昨日刚刚用烙铁烙在他心上——华歆带甲士闯入后宫时铠甲碰撞的铿锵声,伏寿被拖拽时绝望的哭喊与咒骂,她发间那支他亲手簪上的凤钗坠地、碎裂的脆响……还有,那随后而至的,无边无际的,吞噬了一切声音与光线的死寂。

他常常在夜深人静时惊醒,仿佛还能听见那哭喊在宫殿的穹顶下回荡。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抓住龙袍冰凉的绸缎,那上面绣着的日月星辰,仿佛都在嘲笑着他的无能。

“陛下。”

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他回忆的脓包。刘协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见一个宦官伏在阶下,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残叶。那宦官手中捧着一卷帛书,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何事?”刘协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厌恶的麻木。

“魏王……魏王派人送来了诏书草案,请……请陛下过目用玺。”宦官的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触到冰冷的地面。

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恐惧和厌恶的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刘协的头顶。他伸出手,动作僵硬。那卷轻飘飘的帛书落入他手中,却重得让他几乎托不住。

展开。

目光扫过那些工整而冰冷的文字。起初是模糊的,随即,几个字眼像毒蛇的信子,猛地窜入他的眼帘:

“……刘备僭逆,窥窃神器……天下共讨之……着即革除其宗室属籍,视同国贼……”

“刘备”……“皇叔”……

这两个词,像一点微弱的火星,骤然落在他早已死寂的心湖深处,激起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

皇叔!

那个在许都的日子里,唯一曾给予他真切关怀和温暖目光的皇叔!那个在衣带诏中,他寄予了全部复兴希望的皇叔!那个身影不高大,耳朵却异常显眼,言谈间总带着一股让人心安力量的刘玄德!

他还活着!他不仅活着,他还拿下了荆州、益州……他甚至在汉中打败了不可一世的曹操!如今,他称王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刘协的喉头。那是一种混合着狂喜、期盼、委屈和巨大欣慰的情感洪流。皇叔成功了!他拥有了强大的力量,他是不是……是不是终于有能力,来拯救他这个困于牢笼的天子了?来匡扶这即将倾颓的汉室江山了?来……为伏皇后,为董承,为所有死去的忠魂,讨还血债了?

希望的嫩芽,刚刚冲破冻土,甚至来不及感受一丝想象的阳光——

“陛下,”宦官那小心翼翼,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的声音,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下,“魏王……还在宫外等候回音。”

“魏王”二字,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将刘协从短暂的梦幻中拖回现实。那刚刚燃起的,微弱的希望之火,被一盆名为“曹操”的冰水,兜头浇灭,连一丝青烟都未曾留下。

曹操在等。

这三个字,重逾千钧。它意味着殿外执戟的甲士,意味着许昌城里驻扎的虎豹骑,意味着董承被诛三族的惨状,意味着伏皇后被鸩杀时圆睁的双眼……意味着他刘协,这个所谓的“天子”,不过是别人砧板上的一块肉!

抗拒吗?

一股血气猛地涌上头顶。他几乎要站起来,将这卷该死的帛书撕得粉碎,掷向来人的脸!他想咆哮,想质问:到底谁才是汉贼?谁才是僭逆?是谁挟持天子,屠戮皇后,秽乱宫闱?

但他没有。

他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捆缚在龙椅上,动弹不得。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所有的勇气,在现实的铁壁面前,撞得粉身碎骨。他仿佛已经看到,如果他敢说一个“不”字,下一秒,这德阳殿就会血流成河,而他,将成为又一个“暴病而亡”的汉家皇帝。

他闭上双眼。

黑暗中,往事如潮水般涌来。衣带诏被搜出时,曹操那阴鸷而嘲讽的笑容;董承被车裂于市,那飞溅的鲜血和围观百姓的寂静;伏寿被灌下毒酒前,看向他的最后一眼,那眼神里,没有责怪,只有无尽的悲凉和……解脱。

每一次反抗,换来的都是更残酷的镇压,都是更多忠诚生命的消逝。他这颗棋子,不仅掌控不了棋盘,连自身的存亡,都系于执棋者的一念之间。

累了。

真的,太累了。

他缓缓地,缓缓地睁开双眼。方才那一瞬间因为“皇叔”而燃起的光彩,已经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空洞。那里面,没有了希望,没有了愤怒,甚至没有了痛苦,只剩下被无数次碾碎后,彻底放弃的麻木。

他看着那惶恐的宦官,嘴唇翕动,一个干瘪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字眼,从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准……奏。”

宦官如蒙大赦,几乎是爬着将诏书捧到御案之上。一旁侍立的,曹操安排的尚玺官,早已将传国玉玺准备妥当。

刘协伸出手,握住那方由和氏璧雕琢而成,象征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玉玺。这天下至宝,此刻在他手中,冰冷、沉重,像一块巨大的、无法挣脱的枷锁。

他看了一眼诏书上“刘备”的名字,那个他心中最后的希望。然后,他抬起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却又像是完全失去了力气,将那方玉玺,朝着诏书上指定的位置,重重地盖了下去。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在空旷而死寂的大殿中回荡。

这声音,不仅是一道讨逆诏书的诞生,不仅是一纸对皇叔的定罪书。这声音,是刘协心中那一点关于“中兴”、关于“拯救”、关于“尊严”的最后星火,彻底熄灭的声音。是汉室四百年江山,在它名义上的继承者手中,发出的又一声丧钟。

他松开手,玉玺滚落一旁。他瘫坐在龙椅里,望着殿外灰暗的天空,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木雕。

希望的破碎,无声,却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