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孙朱雄英的介入,如同在密不透风的铁幕上,撬开了一丝微弱的缝隙。曹正淳虽心有不甘,杀意凛然,但在帝国继承人的明确表态下,也不得不暂时收敛锋芒,带着东厂番子退至端本殿外廊,但那无处不在的监视目光,依旧如同阴冷的蛛网,笼罩着殿内每一寸空间。
危机暂缓,但沈渊心中的弦却绷得更紧。他清楚地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的平静。曹正淳的杀局被阻,绝不会就此罢休,只会以更隐蔽、更狠辣的方式卷土重来。而柔仪殿内中断的星链、生死未卜的芷荷、被栽赃嫁祸的云镜,以及那神秘的“西山之约”,都如同一个个巨大的谜团,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皇太孙朱雄英并未立刻离开,他先是去内殿探望了昏迷的父亲,出来时,眼圈微微泛红,更添几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重。他挥退了随行的老太监,只留下其在殿门口等候,自己则走到了沈渊身旁的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小小的身影在灯火下拉得很长。
“沈钦差,”朱雄英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方才……多谢你。”
沈渊微微躬身:“殿下言重了,臣只是据理力争,不敢当谢字。倒是殿下及时赶到,解了臣的困局。”
朱雄英摇了摇头,没有接这个话题,而是忽然问道:“沈钦差,你觉得,害我父王的人,会是谁?”
他没有问“是不是你”,也没有提及曹正淳对云镜的指控,而是直接问“会是谁”。这看似简单的问题,却透露出这个年幼皇太孙不同寻常的敏锐和冷静。他并不完全相信曹正淳的那套说辞,他在用自己的方式观察和判断。
沈渊心中微动,意识到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一个可能获取信息、甚至建立初步信任的机会。他沉吟片刻,谨慎地答道:“回殿下,刺客已死,线索几断,幕后主使隐藏极深。但但凡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必有所图。或为权,或为利,或为仇。臣以为,需从殿下近日接触之人、处理之事,以及……可能触动何人利益入手细查。”
他没有直接指向任何具体势力,而是给出了一个调查的方向。
朱雄英沉默了一下,低声道:“父王近日……确实与往日有些不同。他时常独自沉思,有时甚至会屏退左右,去……去母妃的柔仪殿待上许久。” 他提到柔仪殿时,语气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异样。
沈渊心神一凛,太子频繁前往柔仪殿?这与“妃约西山”的线索似乎能对应上!他不动声色地问道:“殿下可知,太子殿下与娘娘,近日可曾提及西山?”
“西山?”朱雄英稚嫩的眉头蹙起,仔细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未曾听父王母妃提起。不过……” 他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前几日,我无意中看到母妃在翻阅一本很旧的星象图册,父王当时也在,神色……有些凝重。”
星象图册!
这四个字,如同闪电般划过沈渊的脑海!瞬间与他怀中止戈笔的异动、绣春刀对星辰之力的共鸣联系了起来!太子妃常氏,她在研究星象?这与那神秘的星辰之力有何关联?与西山之约又有什么联系?
他强压住心中的激动,追问道:“殿下可还记得那图册的模样?或者,娘娘平日对星象之学,颇有涉猎?”
朱雄英道:“那图册封面是深蓝色的,上面似乎绣着……绣着一些银色的丝线,像是星辰。母妃她……她以前似乎并不精于此道,只是近几个月,才偶尔会看一些相关的书籍。我问过她,她说只是闲来无事,看着解闷。”
深蓝封面,银色星辰丝线!近几个月才开始研究!
这绝不是巧合!沈渊几乎可以肯定,太子妃常氏身上,或者说她那本星象图册,就是引动绣春刀共鸣的关键!而她近几个月的行为变化,很可能与那“西山之约”有着直接的关系!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曹正淳阴冷的声音响起:“何事喧哗?”
一名东厂档头快步上前,低声禀报了几句。曹正淳的脸色在灯火下变幻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静,他转身走入殿内,对着朱雄英和沈渊道:“太孙殿下,沈钦差,刚接到消息,潜入西山的云镜,已被我东厂高手发现踪迹,正在围捕之中。相信不久之后,便能将其擒获,查明其与魔教是否真有牵连!”
这个消息,如同又一记重锤!东厂的动作太快了!他们不仅坐实了云镜在西山的“行踪”,甚至已经开始“围捕”!一旦云镜被东厂的人抓住,那便是黄泥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届时,曹正淳完全可以凭借一份屈打成招的口供,将一切罪名扣在云镜和沈渊头上!
朱雄英的小脸也绷紧了,他看向沈渊,眼中带着询问。
沈渊心念电转,曹正淳这是在明着告诉他:你的时间不多了!无论云镜是否真的在西山,东厂都有能力“制造”出这个结果!
必须尽快找到破局的关键!而眼下,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柔仪殿,指向了太子妃常氏和她那本神秘的星象图册!
他必须想办法,在曹正淳彻底掌控局面之前,再次接触柔仪殿!
沈渊看向朱雄英,忽然拱手,声音提高了一些,确保殿内外的某些耳朵都能听到:“殿下,臣方才思索案情,忽觉有一处关窍可能与太子妃娘娘有关,或需向娘娘请教一二,不知殿下可否……”
他话未说完,曹正淳立刻尖声打断:“不可!太子妃娘娘凤体违和,需要静养,岂能因查案之事再去搅扰?沈渊,你休要得寸进尺!”
朱雄英却摆了摆手,看着沈渊,清澈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决断:“沈钦差既然觉得有必要,那便去问问也无妨。只是母妃身体不适,还望钦差长话短说,莫要惊扰了她。” 他转头对曹正淳道:“曹大伴,孤随沈钦差一同前去,你看可好?”
以皇太孙之尊亲自陪同,既显示了对此事的重视,也堵住了曹正淳以“惊扰凤驾”为借口的阻拦。
曹正淳眼角抽搐了一下,深深看了朱雄英一眼,最终躬身道:“既然殿下执意,老奴……遵命。”
于是,在皇太孙朱雄英的亲自带领下,沈渊再次朝着柔仪殿走去。曹正淳带着几名心腹番子,紧随其后,目光如同跗骨之蛆。
越靠近柔仪殿,沈渊怀中的绣春刀再次传来了微弱的感应,但不再是之前那种清晰的共鸣和星辉连接,而是一种……残留的波动,如同大火过后尚存的余温,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被强行抹去痕迹的滞涩感。
殿门外,两名面容陌生的中年宫女垂手侍立,眼神低顺,气息却颇为沉稳,显然是曹正淳换上的东厂眼线。
进入殿内,一股淡淡的安神香气味弥漫开来。太子妃常氏半倚在凤榻之上,脸色苍白,眼神略显涣散,见到朱雄英和沈渊进来,只是微微抬了抬眼,声音虚弱:“英儿,沈……沈钦差……”
沈渊上前行礼,目光快速扫过殿内陈设。殿内整洁依旧,但敏锐的他还是发现,靠近内侧书架的一方地毯,有极其细微的挪动痕迹,角落处似乎还沾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暗红色?像是干涸的血迹?
而之前他感应中星辰波动最强烈的方向,正是那个书架!
“娘娘万福,”沈渊语气恭敬,“微臣冒昧前来,是想请问娘娘,近日可曾见过太子殿下翻阅一本深蓝色封面、绣有银色星辰的图册?”
太子妃常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眼神瞬间闪过一丝慌乱,虽然她立刻垂下眼睑掩饰,但如何能瞒过沈渊的观察。
“星……星辰图册?”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本宫……本宫不记得了。殿下他……他的东西,本宫向来不多过问。”
她在说谎!而且她在害怕!
沈渊心中笃定,正欲再问,眼角余光却瞥见,曹正淳正死死盯着太子妃,眼神中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而就在这时,朱雄英却走到了那个书架旁,踮起脚,似乎想拿上面的一件玉器摆件,小手却“不小心”碰落了几本书籍。
哗啦——
书籍散落在地。其中一本,正是深蓝色封面,以银线绣着繁复星辰图案的古旧册子!赫然便是朱雄英之前描述的那本星象图册!
图册摊开,其中一页,描绘的并非寻常星宿,而是一幅奇特的“星桥”图,连接着两颗被特别标注的星辰,旁边还有一行娟秀却略显凌乱的小字注解:
“西山之巅,星桥引路,七宿归位之时,可见……‘天机’?”
“天机”二字后面,似乎还有字迹,却被人用力刮去,模糊难辨!
这一刻,沈渊脑中轰然巨响!
西山!星桥!七宿归位!天机!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本意外跌落的星象图册,串联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