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落霞坡,并非什么名胜险峻之处,只是一处地势稍高、视野开阔的土坡,因在黄昏时分能远眺西山落日、霞光浸染而得名。午时将至,坡上草木萋萋,仅有几株孤零零的老树立在那里,显得有几分荒凉。
沈渊孤身一人,按时而至。他并未穿着显眼的飞鱼服,而是一身青布劲装,绣春刀也用布套裹了,负在身后。他站在坡顶,目光扫过四周,并未发现任何埋伏的迹象,唯有微风拂过草丛,发出沙沙轻响。
就在午时正刻,阳光最为炽烈之时,坡下小径尽头,一道素白的身影,撑着一把油纸伞,袅袅娜娜地走来。正是那日在皇家别院门前见过的清冷女子。她依旧身着素白宫装,容颜在伞下半遮半掩,步履从容,仿佛不是来赴一场可能充满危险的约会,而是在御花园中闲庭信步。
她走到沈渊面前丈许处停下,收起油纸伞,露出一张清丽绝伦却淡漠如冰的脸庞,一双眸子清澈见底,却又仿佛隔着一层薄冰,让人看不透其下思绪。
“沈千户果然守时。”女子开口,声音与那日一般清越,不带丝毫烟火气。
“姑娘相邀,沈某岂敢怠慢。”沈渊拱手,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不知姑娘如何称呼?邀沈某前来,所言的‘星隐’之事,又是何意?”
女子并未直接回答名字,只是淡淡道:“名字不过代号,千户唤我‘冰璃’即可。”她目光落在沈渊身上,似乎能穿透衣衫,看到他体内那缕微弱的星辉流转,“千户身怀星源之力,虽微末,却已得‘钥匙’认可,有资格知晓‘星隐’的存在。”
钥匙?沈渊心中一动,是指绣春刀,还是指自己体内融合的星神之力?
“冰璃姑娘是星隐村的人?”沈渊直接问道。
冰璃微微颔首,算是承认:“我乃星隐村当代‘守碑人’之一。奉村长之命,入世行走,观察星象,接引有缘。”
她顿了顿,继续道:“十七年前,令尊沈孤帆,亦曾与星隐村有过接触。他持有一枚‘星引符’,寻到外围接引点,得蒙村长接见,查询关于星殒之地与‘天尊’的古老记载。”
父亲!果然与星隐村有关!沈渊精神一振,追问道:“后来呢?我父亲为何失踪?”
冰璃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之色,语气依旧平淡:“令尊确为干才,凭借零星线索,竟真的查到了一些关乎‘天尊’核心计划的蛛丝马迹。他怀疑朝中乃至锦衣卫内部,已有高层被‘天尊’渗透。最后一次离开村子时,他曾言要深入追查一条重要线索,事关‘天尊’在大明境内的某个重要据点,或许与皇室有关。”
“与皇室有关?”沈渊心头巨震!天尊的触手,竟然已经伸到了皇室?!
“此后,他便再无音讯。”冰璃道,“村长曾以星术推演,只知其性命无忧,但天机被蒙蔽,难以确定其具体所在,仿佛被囚于某处绝地,或……身处一个能隔绝天机探查的特殊所在。”
绝地?隔绝天机?沈渊眉头紧锁,这范围依旧太广。
“村长推测,令尊可能发现了那个据点的秘密,因而遭难。而那个据点,或许就隐藏在京城之内,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冰璃说出了最终的判断。
京城之内!天尊的重要据点,可能就在天子脚下!这个消息,让沈渊背脊生出一股寒意。若真如此,那天尊的势力,恐怕已经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冰璃姑娘今日告知沈某这些,是需要沈某做些什么?”沈渊知道,星隐村绝不会无缘无故提供如此重要的情报。
“确有一事相求。”冰璃坦然道,“星隐村世代守护的‘星碑’,近年出现异动,其上记载的某些古老星图轨迹变得紊乱,预示着一场波及甚广的浩劫可能将至。村长需要借助身怀纯净星源之力者,协助稳定星碑。千户虽初得星源,但其力本质极高,或可一试。”
她看着沈渊,眼神清澈而郑重:“此非强迫,千户可自行抉择。若愿相助,星隐村愿提供关于令尊所查据点的一切已知线索,并开放部分古籍,助千户提升对星源之力的掌控。”
这是一个交易。用协助稳定星碑,换取父亲的关键线索和提升实力的机会。风险与机遇并存。星隐村神秘莫测,其守护的星碑必然非同小可,稳定过程定有风险。但父亲的线索和掌控星源之力的诱惑,对沈渊而言,同样无法拒绝。
沈渊几乎没有犹豫,沉声道:“若能找到家父,查明真相,沈某义不容辞!”
冰璃对于他的果断似乎并不意外,点了点头:“好。要进入星隐村,需等待特定星象。七日之后,月隐星繁之夜,子时,于西山标注之地,持此符,自可见路。”
她取出一枚非金非玉、触手温凉、上面刻画着简易星图的符箓,递给沈渊。这符箓与奥斯曼给的半块玉佩、苏星河给的木质令牌,气息隐隐有几分相似,却更加古老纯粹。
沈渊接过符箓,小心收好。
正事谈完,气氛稍缓。沈渊看着冰璃,问出了另一个疑惑:“冰璃姑娘那日为何会出现在皇家别院?与凤卿先生是……”
冰璃淡然道:“凤卿先生乃我村贵客,其安危关乎甚大,村长命我暗中护卫。那日东厂聒噪,故而现身。”
贵客?沈渊心中了然,凤卿果然与星隐村关系匪浅。他想起凤卿那深不可测的实力和“守望者”的称呼,或许,凤卿本身就是星隐村出来的强者?
就在他思索之际,冰璃忽然黛眉微蹙,抬头望向坡下远处的官道,清冷的眸子中闪过一丝锐光:“有人来了,杀气。”
沈渊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官道之上,烟尘扬起,一队约二三十骑,正朝着落霞坡方向疾驰而来!那些骑士并未穿着制式服装,而是江湖劲装,但行动间纪律严明,气势彪悍,绝非寻常江湖草莽。为首一人,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眼神凶戾,隔着老远,那浓烈的杀意便已扑面而来!
“是‘血狼帮’的人。”冰璃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冷意,“京城地下帮派,专司拿钱买命的勾当,背后似乎有朝中某位大人的影子。”
血狼帮?沈渊眼神一冷。自己刚与冰璃会面,这些人就精准地找上门来?是巧合,还是自己的行踪一直都在某些人的掌控之中?
转眼间,那队骑士已冲上落霞坡,呈扇形散开,将沈渊与冰璃围在中间。马蹄践踏,尘土飞扬,惊起了坡上的飞鸟。
那刀疤脸首领勒住马,目光贪婪地在冰璃绝美的脸庞和玲珑有致的身段上扫过,舔了舔嘴唇,这才看向沈渊,狞笑道:“小子,你就是沈渊?有人出大价钱,要买你的项上人头!识相的,自己抹了脖子,省得爷爷们动手,还能留个全尸!至于这小娘子嘛……嘿嘿,陪爷爷们乐呵乐呵,或许能饶她一命!”
他身后那群亡命之徒顿时发出一阵淫邪的哄笑。
沈渊面色平静,缓缓解下背负的绣春刀,扯掉布套,冰冷的刀锋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寒光。他上前一步,将冰璃隐隐护在身后,目光扫过这群匪徒,如同看着一群死人。
“谁派你们来的?”沈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意,让那些哄笑声戛然而止。
刀疤脸被他的眼神看得心中一寒,但仗着人多势众,强自镇定,骂道:“将死之人,问那么多作甚!给老子杀!”
他一声令下,二三十名凶徒纷纷拔出刀剑,策马朝着沈渊冲杀而来!马蹄如雷,刀光闪烁,杀气瞬间弥漫了整个落霞坡!
面对汹涌而来的敌骑,沈渊眼神毫无波动,只是轻轻握紧了手中的绣春刀。
然而,就在他准备迎敌的瞬间,身后的冰璃,却轻轻向前迈了一步,与他并肩而立。她伸出纤纤玉手,五指张开,对着那冲锋而来的骑队,口中吐出一个清冷的字:
“凝。”
刹那间,以她指尖为中心,前方数十丈范围内的空气,仿佛在瞬间被冻结!那些狂奔的战马,扬起的马蹄凝固在半空,马背上挥舞兵刃的凶徒保持着前冲的姿势,脸上狰狞的表情僵住,甚至连他们身上扬起的尘土,都如同被定格的画面,停滞不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唯有沈渊和冰璃,置身于这片凝固的时空之外。
沈渊瞳孔骤缩,震惊地看着身旁神色依旧淡漠的冰璃。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言出法随?时空禁锢?
冰璃缓缓放下手,目光扫过那些被凝固的凶徒,如同看着一群琥珀中的虫豸,淡淡道:“扰人清静,当罚。”
她话音落下,那凝固的时空骤然恢复!但那些冲锋的凶徒和战马,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撞击,连人带马如同滚地葫芦般向后倒飞出去,人仰马翻,筋断骨折的声响不绝于耳,惨叫声此起彼伏!
仅仅一招,甚至未曾见到她如何发力,二三十名凶悍的匪徒,便已全军覆没!
那刀疤脸首领摔得最远,七窍流血,挣扎着抬起头,看着冰璃的眼神充满了无边的恐惧,仿佛看到了什么洪荒魔神!
冰璃却看都未看他一眼,只是对沈渊微微颔首:“七日后,西山再见。”
说完,她撑开油纸伞,转身袅袅而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坡下的林荫小径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渊站在原地,看着满地狼藉的匪徒,又看了看冰璃消失的方向,心中波澜起伏。
星隐村……守碑人……冰璃……
这个神秘村落所展现出的力量,远超他的想象。七日之后的西山之行,恐怕将揭开一个更加恢弘而危险的世界。
他走到那奄奄一息的刀疤脸首领面前,蹲下身,冷冷地问道:
“现在,可以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