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南极的风第一次变得温柔。
林霄躺在苏薇薇怀中，感受着胸口白芽的搏动。那株从黑莲废墟中生长出的嫩芽纯白无瑕，每一下脉动都漾出暖流，舒缓着他千疮百孔的身体。菌毯褪去了琉璃与黑暗的色泽，还原为普通的南极苔藓，在极光下泛着朴素的绿意。
“它像颗心脏。”苏薇薇的数据指尖轻触白芽，波纹荡漾开来，“却在体外生长。”
林霄艰难地微笑。他的意识不再连接亿万人类，那些喧嚣的情感洪流终于退去，留下寂静的海滩。但奇怪的是，他反而能更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以及远方某个孩子哭泣的声音，某个老人叹息的颤动。
“网络消失了。”他轻声道，“但连接还在。”
不是通过科技或异能，而是更本质的共鸣——所有生命固有的共振。当他承载过整个文明的阴影后，某种障壁被永久打破了。
容器少年怯生生靠近。他手臂上的阴影纹路已经淡化，但瞳孔中仍流转着琉璃与铅色的微光：“医生，大家都在找你。”
林霄抬眼望去。冰原边缘不知何时聚集了人群——不是通过传输装置或网络连接，而是徒步跋涉而来。石油大亨扶着贫民窟母亲，前沈氏高管牵着变异战士，他们站在融化与冻结的边界线，犹豫着不敢靠近。
“他们害怕。”少年小声说，“又渴望。”
林霄在苏薇薇的搀扶下坐起。白芽随着他的动作舒展叶片，散发出柔和光晕。人群一阵骚动，却没人敢踏出第一步。
直到一个孩子跑过界线。
小女孩约莫五六岁，破烂衣襟下可见胸口嵌着半片琉璃——显然是月球基地爆炸的受害者。她踉跄奔来，手中紧攥着什么。
“医生先生。”她停在几步外，大眼睛盯着他胸口的白芽，“妈妈说您吃了所有人的病痛。”
林霄怔住。某种程度上，确实如此。
“这个给您。”小女孩伸出手，掌心里是一块融化又凝固的冰块，中心封着一朵微小铁花，“是从我爸爸心脏旁边取出来的。他说谢谢您。”
冰块落入林霄掌心时，白芽突然亮起！铁花在冰中消融，化作光点被白芽吸收。小女孩胸口的琉璃片应声脱落，露出底下新生的皮肤。
人群惊呼。接着是第二个人越过界线——石油大亨捧着个琥珀盒子：“这是...我垄断医疗专利的第一次收益...一直留着...”
琥珀接触白芽即化，其中的硬币化为青烟。大亨突然痛哭流涕，数十年的贪婪重压仿佛随之消散。
更多人涌来。每个人手中都捧着象征自身阴影的物件：伪造的医疗报告、基因样本瓶、甚至只是写着谎言的纸条...白芽来者不拒地吸收，光芒愈盛，林霄的脸色却愈发苍白。
“够了！”苏薇薇试图阻止，“他的身体承受不住！”
但林霄按住她的手：“这是...最后的手术...”
他明白过来。白芽不是新生，而是最终的治疗——将文明阴影转化为无害能量的器官。但这个过程正在消耗他最后的生命力。
当最后一人献上阴影，白芽已长成一株光树，根系缠绕林霄全身，枝叶伸向天空。他变得几乎透明，每根骨骼都清晰可见。
“医生...”众人跪倒在地，却不知如何挽救。
林霄望向苏薇薇，目光温柔：“还记得...第一台手术吗？”
那个阑尾炎患者，一亿账单，全球震惊。仿佛已过去千年。
“帮我...”他轻声道，“完成最后一次...手术费收取。”
苏薇薇的数据流涌入光树，瞬间明白他的意图。她哭泣着，却依言执行。
光树剧烈摇曳！所有被吸收的阴影转化为纯粹能量，沿着枝叶射向天空，化作一场覆盖全球的光雨。雨水所到之处，疾病愈合，创伤平复，连沈氏集团留下的污染都被净化。
而每个人脑中响起天价系统的最终结算：
【手术名称：文明阴影清除】 【主刀医生：林霄】 【手术费：每人一份善意】
光树耗尽能量，迅速枯萎。最后一片叶子飘落时，林霄彻底透明如琉璃雕像。
但就在此时，那个小女孩突然跑过来，将小手按在他胸口。
“把我的生命分给你。”她认真说，“妈妈说的，好医生不该孤单死去。”
接着是第二只手、第三只...无数人伸手触碰他，每只手的温度都留下光点。林霄的身体重新凝实，但光树没有回来——它化作无数光种，飞向全球各地。
蜂后最后响起：【阴影均衡计划完成】 【新医疗网络建立：基于共情与互助】 【系统解除绑定...祝您好运，医生】
林霄站立起来。胸口的白芽消失了，只留下淡淡疤痕。他不再是守护者或容器，只是个普通医生——或许从来都是。
人群欢呼，但他抬手制止。弯腰拾起地上那片最后的光树叶子，他轻轻放在小女孩掌心。
“手术费已付。”他微笑，“现在，轮到你们成为医生了。”
远方的冰原上，一株株微小光树破土而出，形成蔓延至地平线的新生丛林。每株树顶都悬浮着一把虚幻的手术刀，等待需要的人取用。
苏薇薇的数据体逐渐消散：“网络不再需要核心...我该离开了...”
但林霄握住她的手：“留下吧。做个普通护士？”
数据流凝聚回人形，第一次有了完全人类的体温。
容器少年看着胸口的阴影纹路彻底消失，有些茫然：“那我呢？”
林霄递给他一把真实的手术刀：“做个好医生。就像你曾经希望的那样。”
极光温柔洒落。人群开始散去，每个人都在新生光树下带走一点光芒。南极冰原终于恢复宁静，只剩风吹过光树丛的清脆声响。
林霄独自走向远方。白大褂衣角飞扬，胸口的疤痕微微发烫。
在光树丛最茂密处，他停下脚步。那里不知何时立起了一块简陋石碑，刻着所有逝者的名字：沈旭、安德烈、工程师07...甚至沈永年。
他轻抚石碑，然后从口袋取出一直珍藏的东西——那把最初的天价系统手术刀，如今已锈蚀不堪。
“结束了。”他轻声说，将手术刀埋入碑前土壤。
但就在转身时，土壤中钻出一株嫩芽——不是光树，而是纯白的幼苗，与他胸口曾经的芽一模一样。
幼苗顶端，悬着一把微小如针的手术刀。
风中传来遥远的笑声，像沈旭，像安德烈，像所有他曾失去的人。
林霄微笑，继续向前走去。白大褂如旗帜飘扬。
医生的手术结束了。但医者的使命，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