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城·凋零街市（三月中旬）
萧条、
压抑、
怨气暗涌。
本该是春日回暖、商旅活跃的时节，渭南城却笼罩在一片诡异的沉寂中。
日上三竿，渭南郡守府（实为胡亥行宫）才懒洋洋地打开大门。
胡亥睡眼惺忪地被侍从簇拥着出来，怀里抱着只羽毛鲜艳、趾高气扬的大公鸡，脚边还跟着几条凶狠的细犬！
“走！
今儿个带‘大将军’（斗鸡）去西市斗场！听说新来了只北地的‘铁冠王’，看看谁更厉害！”
胡亥兴致勃勃，全然不顾郡府门前等候禀报事务、愁眉苦脸的下属官吏。
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街道，斗鸡的啼鸣、恶犬的吠叫、护卫的吆喝，扰得鸡犬不宁。行人纷纷惊恐避让，摊贩手忙脚乱地收拢货物，唯恐被冲撞。
斗鸡结束（无论输赢，胡亥总能找到理由赏赐自己或惩罚对手），胡亥便惦记起口腹之欲。
“昨日那炙鹿腿滋味尚可，就是火候差了点！今日要尝点新鲜的！”
他回到府邸，将郡中最好的厨子（甚至从咸阳带来的御厨）召来，拍着案几下令：
“听说渭水有‘金鳞鲤’，给本公子弄十条来，要活的！清蒸、红烧、醋溜……每样都要！
“关中的熊掌吃腻了，想办法弄点南方的‘猩唇’、‘驼峰’来！少一样，仔细你们的皮！”
“酒！要陈年的兰陵美酒！温好了送上来！”
厨子们战战兢兢，为满足这些刁钻要求，不惜高价强买豪夺，甚至动用郡府本就不宽裕的公帑。
吃饱喝足，胡亥在赵高派来的“机灵”宦官（实为监视和引导者）撺掇下，又有了“生财妙计”：
“呼吸税”：“本公子看这渭南城人丁兴旺，喘气的多！
这样吧，凡在城内居住、做工的，每月按人头交‘城郭呼吸钱’！不多，每人十文！”
（美其名曰维护城郭空气清新）。
“招牌税”：“瞧那些商铺，招牌一个比一个显眼！
挡了本公子的阳光！统统收‘招牌占用费’！按招牌大小、位置，每月一百文到一贯不等！” （实际是为敛财）。
“平安捐”： “本公子在此坐镇，保你们平安，容易吗？各家商铺，按规模大小，每月缴纳‘平安捐’！
不交？
哼哼，
夜里走水（失火）或者遭了贼，可别怪官府不管！” （赤裸裸的威胁勒索）。
“斗鸡观赏费”：胡亥甚至在自己斗鸡时，强令周边商户、摊贩“买票”观看，美其名曰“与民同乐，共享盛事”，实则又是一笔进项。
胡亥的贴身宦官和护卫，摇身一变成了“税吏”。
他们如狼似虎，挨家挨户、沿街摊点强征这些闻所未闻的苛捐杂税。
稍有迟疑或面露难色，轻则打砸货物，重则抓人下狱。商铺门口挂出“歇业”木牌者比比皆是，小贩们闻风而逃，宁愿去城外野地交易也不敢进城。
昔日繁华不再：*主要商业街冷清萧条，许多店铺关门闭户，门上贴着“东主有事，歇业数日”的纸条，却不知何时能再开。
还在营业的，也门可罗雀，店主愁容满面。
街头巷尾，再也听不到熟悉的叫卖声。
偶尔有胆大的乡民挑点菜蔬进城，也如惊弓之鸟，在偏僻角落匆匆交易，一有风吹草动就挑起担子飞跑。
茶馆酒肆里（尚有胆大营业的），人们压低声音，咬牙切齿地咒骂着“那位小祖宗”。被盘剥得倾家荡产的商人、被殴打的摊贩、被强征“呼吸钱”的苦力……怨气如同干柴，只差一点火星。
在酒肆的角落，在关闭的店铺阴影里，在郡府仆役中，几双冰冷的眼睛默默观察记录着这一切：关门商铺的数量和位置、小贩逃离的方向、民众的怨言、胡亥每一次荒唐的命令和爪牙的恶行……信息如同涓涓细流，汇入无形的网络，最终形成一份沉甸甸的密报。
数日后咸阳宫·章台殿
压抑得令人窒息。
殿内只有始皇粗重的呼吸声和竹简被捏得咯吱作响的声音。
*暴怒的秦始皇、
跪伏在地的黑冰台首领（玄枭）、
侍立一旁噤若寒蝉的赵高（内心惊惧交加）。
一份墨迹未干的、记录详尽的黑冰台密报。
玄枭将密报高举过头顶，声音毫无波澜却字字如锤：
“陛下，渭南急报。”
嬴政接过密报，越看脸色越青，额角青筋暴起。
当看到
“斗鸡遛狗，
荒废政事”、
“巧立名目，
横征暴敛（呼吸税、
招牌税、
平安捐、
观赏费）”、
“商铺凋零十之六七”、
“民怨沸腾，几欲生变”
等字眼时……
“混账东西！”
一声雷霆般的怒吼响彻大殿！
嬴政猛地将沉重的青铜镇纸狠狠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巨响！
“畜生！
朕让他去历练，去学习治理！
他就给朕学这个？！”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殿外渭南的方向，眼中燃烧着怒火和难以置信的失望：
“斗鸡？
遛狗？
变着法儿搜刮民脂民膏？
把朕的渭南郡，当成了他的玩乐场、
钱袋子？！”
“凋零？
十之六七？！”
他抓起那份密报，几乎要将其撕碎：
“朕统一天下，
是要建万世基业！
不是让他胡亥去拆台、
去败坏！
这才几个月？！
渭南就成了这副鬼样子！
朕的脸都让他丢尽了！”
“赵高！”
始皇的怒火转向了负责“辅佐”胡亥的赵高。
赵高扑通一声跪倒，浑身筛糠：
“陛…陛下息怒！
奴才…奴才该死！
奴才未能规劝公子，
罪该万死！”
他拼命磕头，将责任全推给胡亥的“任性”和自己的“无能”。
始皇根本不信他的鬼话，眼神冰冷如刀：
“朕让你跟着他，
是让你看着他，
提点他！
你就是这么给朕‘看’的？
让他玩物丧志，让他祸害地方？！
废物！
都是废物！”
虽然没有立刻处罚赵高，但这份不信任和厌恶已经深深刻下。
“传旨！”
始皇的声音如同寒冰，
“即刻剥夺胡亥渭南郡一切职事！
命黑冰台‘护送’他给朕滚回咸阳！
禁足于望夷宫，
无朕旨意，
不得踏出宫门半步！
身边所有怂恿他胡闹的宦官、护卫，全部下廷尉府严审，
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
“着丞相李斯，即刻选派得力干员，火速前往渭南！安抚商户，废除一切苛捐杂税，追索被非法盘剥的钱财（能追回多少算多少）！恢复秩序，提振民生！再出纰漏，提头来见！
在盛怒之余，始皇的脑海中或许会不由自主地闪过长安城欣欣向荣的密报（黑冰台必然也有），与眼前渭南的凋零形成刺眼的对比。
一种混杂着恼怒（胡亥不争气）、惊异（欣的能力）和更深疑虑（欣发展如此之快，意欲何为？）
的情绪在他心中翻腾。他没有对欣有任何表示，但这份对比带来的冲击，无疑会在他心中留下印记！
赵高跪在地上，冷汗浸透了后背。胡亥被废黜禁足，意味着他押注的这张牌暂时废了。更可怕的是，始皇对他的信任已经动摇。
他脑中飞速盘算：
必须全力配合李斯“善后”渭南，将功折罪。
在审问胡亥身边爪牙时，要巧妙引导，让他们承担主要罪责，把自己摘干净。
必须重新获得始皇信任！而公子欣的崛起……或许可以成为新的靶子？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光芒。如何利用始皇心中那份对欣的疑虑，将是下一步的关键。
胡亥的闹剧以极其耻辱的方式落幕。他被黑冰台“护送”（实为押解）回咸阳，囚禁于望夷宫，彻底失宠。
这为未来的沙丘之变埋下了一个关键伏笔——一个心怀怨恨、急于翻盘的胡亥。
渭南郡经历了一场短暂而剧烈的浩劫，在李斯的紧急善后下艰难恢复，但元气大伤，与蒸蒸日上的长安形成了帝国治理的两个极端样本。
公子欣的名字，在始皇的怒火与李斯、赵高的算计中，被再次推到了风口浪尖，虽然暂时无事，但来自帝国最高权力的审视目光，变得更加复杂和危险。
长安的春光，在渭南的阴霾映衬下，显得格外明媚，也格外引人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