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当零的身影化作一道纠缠着黑金二色的流光，撞向那个完美的“自己”时，整个【源点】都为之颤抖。那不是物理层面的撞击，不是血肉与钢铁的交锋。那是两种截然相反的“定义”，对同一份“存在”所有权的终极争夺。
“轰——！”
一声无法被耳朵听见，却直接在灵魂深处炸响的轰鸣。灰鸦和墨菲眼前的世界，瞬间被撕裂成了亿万个像素碎片。金色与黑色的数据流如同两条创世之初的巨龙，互相撕咬、吞噬，每一次碰撞，都让周围的水晶大地产生剧烈的“乱码”，一块块完美的六边形结构，在闪烁中变成了意义不明的马赛克，又在下一秒被强制修复。
在这片混乱风暴的中心，两道身影一触即分。
零踉跄着向后退了七八步，每一步都在水晶地面上踩出蛛网般的裂痕。他那只属于人类的右拳，此刻正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皮肤寸寸开裂，流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一些逸散的、黑色的数据微光。剧痛，一种混合了物理与概念的双重痛苦，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的感知。
而在他对面，那个“最终实验体”——那个完美的零，仅仅是向后滑行了半米，便优雅地稳住了身形。它的拳头，毫发无伤，甚至连一丝能量的涟漪都没有。它用那双纯金色的、没有任何情感的眼眸，平静地注视着零，像是在审视一件……出了故障的、自己的复制品。
“看到了吗，容器？”克洛诺斯的声音，在零的脑海中响起，带着一种近乎于愉悦的、冰冷的嘲讽，“同样的‘同源侵蚀’，同样的力量输出。但你的‘人性’，让你在力量传导的过程中，产生了12.6%的无意义损耗。你的愤怒、你的决绝……那些在你看来无比宝贵的东西，在此刻，都只是拖累你走向死亡的……累赘。”
零没有理会脑中的杂音。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镜像，试图从对方那完美无瑕的动作中，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刚才那一拳，零用的是他千锤百炼、早已化为本能的格斗技。他将“同源侵蚀”的力量压缩到极限，在一瞬间爆发。然而，对方不仅完美地复制了他的动作，更是在发力的瞬间，对肌肉的控制、能量的流转，做出了最优化的微调。它打出的，是零这一拳的……“理论上的完美形态”。
他被自己……打败了。
“再来！”
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不顾右拳的剧痛，再次欺身而上。这一次，他放弃了单点的爆发，转而展开了一套暴风骤雨般的连续攻击。拳、肘、膝、腿……他将自己从灰鸦那里学到的、从无数次生死搏杀中领悟到的所有技巧，都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那是在废土上挣扎求存的、充满了泥泞与血腥的战斗之舞。
然而，他的“镜像”，只是平静地……起舞。
它同样展开了攻击，同样是那套连招。但它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经过了超级计算机亿万次推演后得出的最终版本。零的侧踢，刚猛有余，却在收招时有着0.03秒的僵直；而“镜像”的侧踢，却在命中目标的瞬间，便已经开始为下一个动作蓄力。零的肘击，是为了击碎敌人；而“镜像”的肘击，却是在击碎敌人的同时，利用反作用力，将自身调整到最完美的防御姿态。
战斗，变成了一场残酷的……教学。
一个笨拙的学生，正在被一个完美的老师，用他自己的招式，一下一下地……修正错误。
“砰！”
零的胸口，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膝撞。那股力量，精准地穿透了他的肌肉和骨骼，直接作用在了他的内脏上。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一口混合着数据碎屑的金色血液，从口中喷涌而出。
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在水晶地面上滑行了十几米才停下。
“……没用的。”墨菲瘫坐在地上，脸上写满了彻底的绝望。他的大脑，虽然无法处理这个世界的数据，但他至少能看懂一件事，“它……它不是在战斗，它是在……‘计算’。零的每一个动作，在它眼里，都是一道已经写好了条件的数学题。它要做的，只是……给出那个唯一的、正确的答案。”
“闭嘴！”灰鸦的声音，嘶哑而决绝。她手中的【寂灭】，早已对准了那个完美的造物。但她没有开枪。她知道，常规的物理攻击，对这个由规则构成的敌人，毫无意义。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战场。她看不懂那些神仙打架般的招式，也无法理解什么数据和逻辑。但她能看到……一些别的东西。
她能看到，那个“镜像”的动作，虽然完美，却是……空的。像一台精密的、正在执行程序的机器，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而零……她的零……
每一次攻击，都带着一种……不将自己燃尽便誓不罢休的……决绝。
每一次受伤，他的眼神，都会变得更愤怒，更……不屈。
那不是程序，那是……灵魂在燃烧。
“你的数据库……很丰富。”零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擦去嘴角的金色血迹，那双一黑一金的异色瞳，死死地锁定着远处的“镜像”，“但是……你更新了吗？”
话音未落，零的身体，突然矮了下去。他没有冲锋，而是像一头真正的野兽，四肢着地，以一种极其不雅、极其低效、却又充满了原始爆发力的方式，贴着地面，疯狂地冲了过去！
这不是任何格斗术，这不是任何战技。这是……返祖！是抛弃了所有“文明”与“技巧”之后，生物最原始的……撕咬本能！
“镜像”那双平静的金色眼眸，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
它的数据库里，有零从诞生之初，到踏上【源点】之前，所有的战斗数据。但是，没有这一招。
因为，这是零在这一秒，因为愤怒和绝望，而“创造”出来的……一个全新的“bUG”！
面对这个无法理解的、充满了“冗余动作”的攻击，“镜像”的处理器，出现了万分之一秒的……迟滞。它正在疯狂地计算，试图理解这种攻击的“逻辑”。
而这万分之一秒，就是零用半条命换来的……机会！
“吼！”
零的身体，在靠近的瞬间，如同弹簧般暴起！他没有用拳，也没有用腿。他张开了嘴，用最原始的武器——牙齿，狠狠地，咬向了“镜像”的肩膀！
“咔嚓！”
一声脆响。那由凝固算法构成的“肌肉”，竟然被他硬生生地，咬下了一块！
“镜像”吃痛，第一次，做出了一个“非最优解”的动作——它本能地，挥拳砸向了零的头颅。
而这，正中零的下怀！
就在对方挥拳的瞬间，零松开嘴，那只早已扭曲变形的右手，以一种同归于尽的姿态，狠狠地，插进了对方因为攻击而露出的……胸膛！
“噗嗤！”
黑色的数据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从零的手臂上，疯狂地涌入了“镜像”的体内！
属于“人”的、混乱的、充满了矛盾与情感的“病毒”，第一次，成功地，入侵了那具……完美的“神体”！
“镜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它的体表，开始不受控制地闪烁，完美的金色光芒中，出现了一丝丝……丑陋的、黑色的杂质。它的动作，第一次，出现了……“卡顿”。
“成功了！”墨菲激动地大喊起来。
但零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他知道，这还远远不够。他能感觉到，一股更加庞大、更加冰冷的意志，正在从“镜像”的体内苏醒，开始疯狂地……“查杀”他注入的病毒。
果然，仅仅两秒钟后，“镜像”眼中的波动，就消失了。它恢复了那种绝对的、冰冷的平静。
【变量：非逻辑性攻击。】 【威胁等级：提升。】 【应对策略：启动‘情感预测’模块。】
冰冷的、不带一丝情感的合成音，第一次，从“镜像”的口中发出。
下一秒，它动了。
它的战斗方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它不再是单纯地追求“最优解”，而是开始……“预判”。
它仿佛看穿了零内心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零的每一次佯攻，每一次蓄力，都被它提前看破。零的每一次不顾一切的、以伤换伤的打法，都被它用最小的代价，轻松化解。
战斗，变成了一场……更加残酷的……羞辱。
“镜像”不再只是单纯地击败零，它开始……“模仿”。
它的手臂，突然变成了一把……带着乌鸦刻印的、冰冷的狙击枪。那是灰鸦的【寂灭】！它甚至模仿出了灰鸦在潜行时，那独有的小碎步！
【情感分析：‘守护’。目标优先级：最高。】
“镜像”抬起手中的数据狙击枪，对准的，却不是零，而是……远处的灰鸦！
“不！！！”
零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被怒火所吞噬。他疯了一样，冲向“镜像”，试图阻止它。
而这，正是“镜像”想要的。
【预测：目标将进行不计代价的拦截。】 【计算：最优拦截点……此处。】
就在零冲到一半的时候，“镜像”手中的狙击枪，瞬间变回了一只手掌，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提前预判了零的全部动作，轻描淡写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呃……”
零被单手举到了空中，四肢无力地挣扎着，呼吸瞬间被剥夺。
“看到了吗？”克洛诺斯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判决，在零的脑海中响起，“你的‘人性’，你的‘情感’，你的‘羁绊’……它们不再是无法被计算的变量了。它们，已经变成了……可以被预测的、最致命的……弱点。”
“你的一切，都已经被我……彻底解析。”
“镜像”那双金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在它手中垂死挣扎的零，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近乎于“怜悯”的……冰冷。
它举起了另一只手，手掌，开始变形成一柄锋利的水晶尖刺，对准了零的心脏。
【修正……开始。】
完了。
一切都完了。
零的意识，开始模糊。他输了。他用尽了所有的技巧，所有的疯狂，所有的意志，但最终，还是输给了这个……完美的、没有弱点的……自己。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在他死后，这个完美的造物，会走出【源点】，以一种最高效、最“正确”的方式，去“格式化”整个世界。灰鸦、墨菲、鹰眼、张铁拳、巴图、还有那些孩子们……所有他想要守护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不甘心……
真的……不甘心啊……
他的身体，已经停止了挣扎。力量，正在飞速地流逝。他的视野，开始变暗。
就在这最后的、濒临死亡的黑暗中，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灰鸦。她没有逃跑，也没有被恐惧所击溃。她只是……站在那里，手中的【寂灭】，依然稳稳地举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穿越了生死的距离，静静地，与他对视。
她的眼神里，没有绝望，没有放弃。
只有……信任。
一种……即便是面对神明，也未曾动摇过的、绝对的……信任。
信任？
在这样一个……连自己都无法战胜自己……的绝境里，她……凭什么……还在信任我？
这个问题，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零脑海中所有的混沌。
他突然……明白了。
他一直在试图……战胜“完美”。
但这是……错误的。
一个“错误”，怎么可能……战胜“完美”呢？
他要做的，从来都不是……战胜它。
而是……证明它……是错的。
怎么证明？
零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的画面。庇护所的毁灭，竞技场的呐喊，与灰鸦的相遇，鹰眼的赎罪……他这一路走来，所有的……失败，所有的……狼狈，所有的……不完美。
这些……才是他啊。
“镜像”是完美的，它不会犯错，它不会失败，它不会……狼狈不堪。
而我……会。
一个……疯狂到极致的念头，在零的脑海中，应运而生。
就在“镜像”手中的水晶尖刺，即将刺穿他心脏的最后一瞬间。
零，做出了一个……任何战斗数据库，任何情感预测模块，都绝对无法……计算出来的动作。
他放弃了所有抵抗。
他甚至……收回了扼住对方手腕的、最后的一丝力气。
然后，在他那只属于人类的、黑色的右眼里，闪过一丝……释然的、疲惫的……微笑。
他的双腿，突然一软。
整个人，就那么……毫无征兆地、极其丑陋地、像一个真正的、被打断了脊梁的失败者一样……向前，摔了过去。
那不是佯攻，不是陷阱，不是任何战术。
那只是……一个身心俱疲的、被打垮了的……“人”，最真实的……一次跌倒。
“镜像”那双永恒平静的金色眼眸，在这一刻，终于，剧烈地……收缩了！
它的处理器，在万亿分之一秒内，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逻辑死循环！
【错误！】 【错误！】 【检测到无法被定义的行为！】 【目标……放弃？】 【动机分析：失败！】 【行为预测：失败！】 【最优解……计算……失败！！！】
完美的机器，在面对一次……最不完美的、属于人类的……“失败”时，它的“完美”，第一次……失效了。
它那即将刺出的、致命的一击，因此，出现了……一道长达0.1秒的……绝对的……停滞。
而这0.1秒……
就是……全世界。
一直处于濒死状态的零，那只黑色的、属于人类的眼睛，在这一刻，陡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