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敬现在虽面带微笑,心中却有了计较。观这“淀里蛟”先前言行,再联想他说在白洋淀一带有些许声名,那名声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名声。此人绝非良善之辈,怕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都做得出来,杀人越货于他而言,多半是家常便饭。
若是那性烈如火的刘惑在此,这伙人最轻也要落个武功尽废的下场。可不敬毕竟是出家人,慈悲为怀,这般断人后路的重手终究不愿轻用,只想着待会儿将这伙人扭送官府,交由王法处置便是。
他面上依旧挂着笑,只是缓缓点了点头,一语不发,那模样倒让“淀里蛟”暗自松了口气。心想这大师瞧着虽动起手来气度凛然,然而放松下来看起来和蔼可亲,倒也不是嗜杀凶残之辈,这样一来,事情便好办多了。他连忙低下头,眼珠子在眼眶里咕噜噜乱转,心思急转,盘算着如何编造说辞,蒙混过这一关。
不敬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却不点破,只是单手立在胸前,脸上浮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静等他开口。
“淀里蛟”干咳两声,定了定神,拱手道:“大师明鉴,小人虽是草莽,却也算得上守信之人。既受了雇主的钱财,自当听凭主人家差遣,他吩咐的事情,小人不敢有半分怠慢。这些时日,小人除了与众弟兄一同听那何少爷的吩咐监视何小姐的绣楼,便是帮着何少爷捉拿那些暗中打探消息的闲杂人等。”
不敬沉声道:“如此说来,除了李巡察与小僧,近日还有其他不明身份之人找上何家?”
“淀里蛟”虽然不知道李巡察又是何人,现在为了脱身把一切答应下来就是了。于是慌忙道:“正是!何家乃是保定府的大户,家大业大,如今何老爷无故失踪,盯着他们家产的何止一伙人?总有些心术不正、想浑水摸鱼占便宜的宵小之辈会找上门来。若不出些重手,如何震慑得住那些贪婪之徒?”
不敬不置可否地颔首,心中自有掂量。这话虽有几分道理,却绝非事情的关键。便是那些胆大包天、想趁机吃绝户的恶徒,也断不敢动何家的念头,何家明面上还有两房人在,尚未分家,旁人最多不过是小打小闹地试探一番,断无可能像今日这般,竟派人死死跟着自己这出家人。
“淀里蛟”被不敬那似能洞穿人心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暗自暗骂这小和尚年纪不大,心思却这般难缠。他知道今日若是不拿出些真凭实据来,怕是难以脱身,当即补充道:“大师明鉴,小人绝非指您!实在是这几日来的不明身份人士太多,搅得人不得安宁。就说昨天,我们弟兄几个还追着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子跑了半个保定府!那小子也不知是什么来头,轻功高得邪乎,明明轻易就能摆脱我们,可每当我们追得筋疲力尽、看不见他踪影时,他偏偏又会出现在我们跟前,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们。大师您说,这不是明摆着挑衅吗?”
不敬闻言,心头微微一滞,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下意识地便想抬手去摸自己的光头,却又硬生生忍住了。他竭力维持着脸上的平静,嘴角却忍不住微微抽动了几下。好在那四个汉子此刻对他心存畏惧,不敢长时间直视,这才免去了更大的窘迫。他总不能坦言,昨日晚上被他们追得狼狈逃窜的,正是自己那不认识保定府的路,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乱窜的好友李晚吧?只得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淀里蛟”并未察觉异样,只当他信了自己的话,连忙趁热打铁道:“那小子最后约莫是玩儿腻了,才转头扬长而去,可把小人弟兄几个气得七窍生烟。结果昨夜折腾了大半夜,今日还没来得及好好歇息休整,就又被何少爷派出来,说是要找大师您的晦气。小人也是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竟敢捋大师的虎须,将心中的怨气撒在您身上。大师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就当小人是个屁,把小人放了吧!”说罢,又是连连磕头,脸上满是哀求之色。
不敬并未搭理他,只是淡淡扫了“淀里蛟”一眼后道:“小僧也无意为难施主,只是施主方才所言,听来倒像是残缺不全,未尽其实。”
“淀里蛟”闻言一愣,脸色顿时急了几分,在地上连忙拱手道:“大师明鉴!小人所知所闻,已然尽数托出,绝无半分隐瞒,更无一字虚言啊!”
不敬摇了摇头,缓缓道:“这便奇了。若施主所言句句属实,毫无掺假,那这所有事端,便都是那何少爷一人指使的了?”
“淀里蛟”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忙不迭疯狂点头,语气急切又笃定。
“正是如此!全是何少爷的吩咐,小人不过是奉命行事,不敢有半分逾矩!”
“哦?”
不敬声音带着些许不满道:“他让你们对付那些打探消息的闲杂人等,倒也说得过去。只是那何家小姐,今日小僧恰巧见过一面,端的是温婉娴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与世无争得很。你们这般日夜监视于她,又是何道理?”
“这……”
“淀里蛟”脸上的急切瞬间僵住,眼神也慌乱起来。他万万没料到这小和尚竟会追问此事。今日他从何仲那里领的差事,本是将这不敬抓回去,问清他与何淑究竟说了些什么,再将他囚起来,当做日后胁迫李巡察的筹码。可听这和尚的语气,竟似对何淑的话并未全然相信?这般想着,他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应答。
不敬瞧他那瞠目结舌、语塞当场的模样,便知再追问下去也难有实据,索性不再多言。他指尖微动,四道凝练的内家气团如流星赶月般弹出,瞬间封住其气血经脉,四人只觉浑身力道尽卸,软瘫在地动弹不得,连呼救都发不出半点声响。
僧袍一摆,不敬俯身探手,一手提住“淀里蛟”后领,另一手顺势拎起旁边一人,余下两人也被他拎在手里,如同提溜着四只麻袋,步履沉稳,大步流星地走出这条阴仄幽深的巷子,身后留下四人徒劳挣扎的闷哼,直奔府衙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