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惟几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小林君,你太多虑了。战争,打的就是速度和气势!趁着敌人混乱溃败,我们必须一鼓作气,不给他们任何喘息和重新组织防线的机会。至于补给,我们不是缴获了大量盟军丢弃的物资吗?他们的卡车、他们的油料、他们的罐头,现在都为我大日本皇军所用!这叫‘以战养战’!”
“可是将军,”小林跻造坚持道,“根据情报部门的初步统计,我们缴获的物资中,油料和弹药的数量非常有限,而且很多车辆的发动机和关键部件都被蓄意破坏。这不像是仓皇撤退,倒像是……有预谋的。”
“有预谋的?”阿南惟几哈哈大笑起来,“小林君,你认为一群丧家之犬,还会有什么预谋?他们唯一的预谋,就是如何跑得更快一点!这是典型的西方军队的失败主义作风!懦弱,且毫无荣誉感!”
他走到指挥部的通讯电台前,拿起话筒,亲自呼叫“闪电”师团的师团长饭田祥二郎。
“饭田君吗?我是阿南。”
“哈伊!将军阁下!”电台中传来饭田祥二郎兴奋的声音,“我部已经突入静溪镇外围,敌人不堪一击!”
“干得漂亮,饭田君!我命令你,拿下静溪镇后,不要休整,立刻分兵两路,一路向南,切断南下的‘沙漠公路’,另一路主力,继续向西,直扑‘红河渡口’!我要你像一把尖刀,撕开敌人的五脏六腑!”
“哈伊!保证完成任务!天皇陛下板载!大日本帝国板载!”
通讯中断了。阿南惟几放下话筒,脸上是胜利者的自信和傲慢。
他和其他所有樱花国的将领一样,都被眼前这一连串的、看似辉煌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他们坚信,这是因为大和民族的精神力量和武士道精神,远胜于盟军的物质优势。他们看到的是敌人的溃败,是广阔无垠、唾手可得的土地,却看不到这片土地背后,那张正在缓缓张开的、名为“战略纵深”的巨网。
他们就像一群冲进粮仓的耗子,为眼前吃不完的粮食而狂欢,却丝毫没有察觉到,粮仓的大门,已经在身后悄然关闭。
与此同时,在“闪明”师团的进攻序列中,一等兵渡边雄一正趴在一辆九五式轻型坦克的车身上,随着坦克的颠簸,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要被震出来了。
他们已经连续行军和战斗了三天三夜,所有人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骄傲。他们是帝国的先锋,是胜利的缔造者。沿途,他们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看到的只是盟军士兵丢弃的头盔、水壶和仓皇逃跑的背影。
“渡边君,你看!前面就是静溪镇了!”同车的战友,上等兵田中健太指着远处地平线上出现的镇子轮廓,兴奋地喊道。
渡边雄一抬起头,看到了那座在夕阳下显得宁静而祥和的南洲小镇。尖顶的教堂,红色的屋顶,看起来就像一幅美丽的风景画。
“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渡边喃喃自语。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躺下睡觉是什么时候了。
他们的坦克连长,小野寺大尉从指挥塔里探出头来,挥舞着指挥旗,大声命令道:“全速前进!第一小队从左翼迂回,第二小队正面突击!在天黑前,彻底肃清镇内的残敌!”
“乌拉!”
坦克手们发出了兴奋的吼叫,纷纷加大油门。十几辆九五式轻型坦克,如同出栏的猛兽,扬起漫天尘土,向着静溪镇猛扑过去。
然而,当他们冲到镇子外围约五百米时,异变突生。
“轰!轰!轰!”
几声沉闷的爆炸声从镇子里传来,紧接着,镇子入口处的石桥、镇子周围的主要道路,都在火光和浓烟中化为乌有。
“纳尼?”小野寺大尉愣住了。这是敌人自己炸毁了道路?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镇子两侧的树林里,突然喷吐出无数道火舌!
“是反坦克炮!敌袭!敌袭!”
密集的炮弹瞬间笼罩了冲在最前面的第二小队。一辆九五式坦克的侧面装甲被轻易击穿,炮弹在车体内爆炸,将整辆坦克炸成了一个燃烧的铁棺材。另一辆坦克的履带被炸断,瘫在原地动弹不得,立刻成了活靶子,被接二连三的炮弹命中,打得火星四射。
渡边雄一所在的坦克,猛地一个急刹车。他被巨大的惯性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他惊恐地看到,就在几秒钟前还威风凛凛的坦克编队,此刻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
“隐蔽!快隐蔽!”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跟在坦克后面的步兵们,乱哄哄地跳下卡车,寻找着掩体。但平坦的田野里,哪里有什么像样的掩体?盟军的机枪和迫击炮火力,像一张死亡之网,精准地覆盖了过来。
子弹像雨点般泼洒,迫击炮弹在人群中不断炸开。士兵们成片成片地倒下,鲜血染红了肥沃的黑土地。
“是陷阱!这是一个陷阱!”小野寺大尉在无线电里惊恐地尖叫。
他终于明白,这不是溃败,而是有预谋的伏击!敌人根本没有逃跑,他们就在这里,以逸待劳,等待着他们一头撞进来!
渡边雄一趴在一条浅浅的灌溉渠里,吓得浑身发抖。他看到上等兵田中健太,就在离他不到五米的地方,被一发迫击炮弹炸成了两截。肠子和内脏流了一地,场面惨不忍睹。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因为胜利而膨胀起来的自豪感。他第一次意识到,这场战争,或许并不像长官们说的那样,是一场轻松的胜利之旅。
静溪镇的枪炮声,一直持续到深夜。
“闪电”师团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终于在第二天的黎明时分,攻入了这座几乎被夷为平地的空镇。他们没有找到盟军的主力,只找到了遍地的弹壳和几百具帝国士兵的尸体。敌人,在给予他们重创之后,又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饭田祥二郎师团长,站在被炸毁的教堂前,脸色铁青。他向阿南惟几中将报告了战况,并第一次在报告中,提到了“敌人可能在实施有计划的迟滞和消耗战术”。
然而,他的报告,连同小林跻造的担忧一样,被淹没在了整个南洲方面军高歌猛进的胜利喧嚣之中。
在总司令官石井二郎大将的作战室里,巨大的地图上,代表着皇军进攻的红色箭头,已经深入了南洲大陆数百公里。每一个箭头,都代表着一场“辉煌的胜利”。
没有人愿意相信,这辉煌的胜利,只是一种致命的幻觉。他们这支孤军深入的钢铁之师,正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那场为他们精心准备的,巨蛇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