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祭灶这天,曹家新砖房里飘出糖瓜的甜香。管彤彤系着碎花围裙,往灶膛里添了把松枝,火苗舔着铁锅,把麦芽糖熬得咕嘟冒泡。
“娘!给我留个锅巴!”八岁的青山扒着灶台直踮脚,身后跟着七岁的秀水,俩孩子像对撒欢的狗崽。
“慢点儿,”曹云飞单手抱起三岁的青林,另一只手拦住往炕上爬的秀苗,“看你们妹妹多乖。”
窗外飘着鹅毛雪,黑云带着儿孙辈的猎犬在院里撒欢。豆包去年走了,现在领头的是小小豆包,它脖子上挂着祖传的铜铃,跑起来叮当响。
“云飞!贴对子喽!”靳从起踩着厚雪进院,手里挥着红纸。他儿子靳小虎像个小炮仗冲进来,直接扑向炕桌上的糖瓜。
小芳挺着二胎的肚子慢悠悠跟进:“哥,今年对子写啥?”
曹云飞研磨蘸笔,青山立刻抢着念:“‘青山不老绿水长流’...爹,横批还是‘家和万事兴’?”
“今年换这个。”曹云飞挥毫写下“人旺畜旺山林旺”,墨迹在红纸上洇开,像雪地里落的梅。
正当热闹,院外传来马蹄声。巴特尔带着乌兰和五岁的巴图来了,蒙古袍上落满雪片:“曹哥!送年货!”马背上驮着整只冻羊,还有奶豆腐和炒米。
“正好,”管彤彤掀开锅盖,“猪肉炖粉条马上得!”
三家人挤满堂屋,火炕烧得烫屁股。曹有才和李凤英被让到上座,老两口怀里抱着重孙辈,笑得满脸褶子开花。管大山和亲家公划拳喝酒,嗓门震得房梁落灰。
年夜饭摆了三桌。主桌正中是整只扒猪头,四周摆满小鸡炖蘑菇、酸菜白肉、油炸刺老芽...巴特尔贡献的手把肉用韭菜花蘸着吃,靳从起带来的罐头鱼拼成牡丹花样。
“看咱这日子,”赵铁军举杯感慨,“十年前哪敢想能天天吃肉?”
曹云飞刚要接话,窗外突然传来犬吠狼嚎交织的奇特合唱。小小豆包立起耳朵,突然蹿出门去——片刻后叼回只冻硬的野兔,兔脖子上系着红布条。
“是狐狸!”秀水眼尖,“墙头有红影子!”
曹云飞接过野兔,发现布条上歪扭绣着“福”字。他朝夜色作揖:“老伙计,年三十还送年礼。”
守岁时,孩子们困得东倒西歪。青林趴在曹云飞背上流口水,秀苗攥着管彤彤衣角打盹。电视里春晚正演《难忘今宵》,巴特尔抄起马头琴即兴伴奏。
零点钟声敲响时,曹云飞突然感觉衣角被拽。低头见青山秀水捧着个木匣:“爹,生日礼物!”
匣里是把迷你猎刀,刀柄刻着松针纹——竟是青林用废锯条磨的,秀苗拿红绳缠的柄。曹云飞眼眶发热,想起前世冻死时怀里的破匕首。
“好孩子...”他挨个揉脑袋,“开春爹教你们下套子。”
鞭炮声震天响时,小小豆包突然立耳警觉。曹云飞推窗望去,月光雪地里,公熊带着一家老小蹲在山梁上,像在守岁。更远处,新头狼的剪影对月长嚎。
“都来团圆了。”管彤彤给丈夫披上棉袄。
初二回娘家,曹云飞特意绕道参田。雪地里有狐狸脚印通往狼坟,坟头松枝上系着新的红布条。他添了把参籽当祭品,转身见小小豆包正和狼崽互相嗅闻。
“曹叔!”赵明骑着自行车追来,“省里批了生态农场项目,让咱参田当示范基地!”
少年已长成精壮小伙,身后跟着新一代护林犬队。十几条健犬皮毛油亮,项圈上的铜牌在雪地里反光。
“好,”曹云飞望向前方,“等开春,带你们种新参苗。”
返程时夕阳西沉,屯里家家红灯高挂。王婶家门口支着冰灯,老张家烟囱冒着蓝烟。靳小虎和巴图在雪地里追狗爬犁,笑声惊起榆树上的雀群。
炕桌上留着温热的饺子,管彤彤正教秀苗剪窗花。青山带着青林整理猎具,把祖父的旧套索擦得锃亮。曹有才和李凤英在里屋打盹,鼾声伴着电视戏曲咿呀作响。
曹云飞取出那把迷你猎刀,与自己的老猎刀并排供在祖宗牌位前。香炉青烟袅袅中,他仿佛看见前世的自己从林场风雪里走来,与今世的暖炕重合。
夜深了,山风卷着雪粒轻叩窗棂。小小豆包带着犬群巡逻参田,偶尔与狼群的嗥叫一应一和。曹云飞搂着熟睡的妻儿,听见黑土地在雪被下萌动着春意。
他知道,这片山林的故事,会通过孩子们的手、猎犬的爪、参苗的根,永远鲜活在兴安岭的晨曦里。而每一个被温暖过的生命,都将成为这壮阔画卷中,最生动的笔墨。